第3章 夫妻同心,名扬翰林

苏月卿看着眼前深深作揖的夫君,眼神没有一丝波澜。

她既没有立刻将他扶起,也没有半分动容。她只是安静地坐在那里,任由“求夫人教我”这五个字,在寂静的空气中,将沈修竹最后那点读书人的清高与天真,敲得粉碎。

首到沈修竹的腰弯得有些僵硬,她才缓缓开口,声音一如既往的清冷平首。

“教你?可以。”

“但我的规矩,你得听好。”

沈修竹猛地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光亮。

苏月卿站起身,踱步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第一,从今往后,我让你看的书,你必须看;我让你背的人,你必须记。不问缘由,不讲条件。”

“第二,收起你那套‘与世无争’的说辞。官场即战场,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你不杀人,人必杀你。”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她顿了顿,凤眸里映出沈修竹惊愕的脸,“在外人面前,你我依旧是举案齐眉的恩爱夫妻。你,是清俊风流的探花郎;而我,是你身后那个温柔贤淑的苏月卿。我们要做什么,只有你我二人知晓,明白吗?”

这约法三章,不带半点温情,字字句句都是生存的法则,是血泪的教训。

沈修竹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他从未想过,闺房之乐,竟能变成这般堪比军令的盟誓。

他张了张嘴,千言万语堵在喉间,最终,只化作一个沉重的字。

“……是。”

……

自从那日早朝小露锋芒后,沈修竹在翰林院的日子,变得微妙起来。

同僚们看他的眼神,少了些以往的亲近,多了几分敬畏和探究。而榜眼李翰林,更是将他视作了眼中钉,肉中刺。

数日后,机会来了。

翰林院奉旨编撰《大业前朝史录》,这是院内的一项重要工作。掌院学士将史料分发给众人,轮到沈修竹时,李翰林忽然笑着站了出来。

“沈大人乃我辈楷模,见识不凡,理应承担更重要的部分。”

说着,他从一堆卷宗里,抽出最厚、最杂乱的一卷,亲手递到沈修竹桌上。

“这是关于前朝孝宗年间税制改革的卷宗,最为繁琐。但以沈大人的才学,想必是手到擒来吧?”

这番话说得冠冕堂皇,同僚们不好反驳,掌院学士也只是瞥了一眼,默许了。

沈修竹接过卷宗,心中升起一丝不祥的预感。

他摊开一看,头皮都有些发麻。卷宗泛黄,字迹潦草,多处记载前后矛盾,有些关键数据甚至模糊不清。

一连两日,沈修竹将自己关在房里,皓首穷经,可越是整理,越觉得处处都是陷阱,仿佛一张无形的大网,让他寸步难行。

这夜,他疲惫地回到新房,只见苏月卿早己备好了夜宵,正坐在灯下翻看一本书。

见他满面愁容,苏月卿头也不抬地问道:“是李翰林给你的那份《孝宗实录》出了问题?”

沈修竹大惊:“你……你怎么知道?”

苏月卿合上书,终于正眼看他,嘴角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讥诮:“他那点上不得台面的心思,难道还用猜吗?”

她起身,走到书桌前,接过那份让沈修竹头疼了两天的卷宗,只扫了几眼,便伸出纤纤玉指,在三个地方轻轻点了点。

“这里的商税记录,被人篡改过。”

“这里的盐铁专营数据,是凭空捏造的。”

“还有这里,关于‘与民争利’的朝堂辩论,断章取义,歪曲了当时酷吏的本意。”

她每说一处,沈修竹的眼睛就瞪大一分。这些正是他隐约觉得不对劲,却又找不到证据的地方!

“你……你是如何看出来的?”他声音都在发颤。

“看?”苏月卿冷笑一声,“这种伎俩,我看过千百遍了。”

她转身从书架上抽出两本不起眼的杂记,一本《京华旧闻录》,一本《前朝野史考》,丢在沈修竹面前。

“自己翻,《旧闻录》卷七第三十二页,有孝宗年间真实商税的记录。《野史考》卷三第十八页,记载了当年盐铁贪腐案的始末。”

沈修竹连忙翻开,一对照,果然分毫不差!

他震惊地看着妻子,只觉得她脑子里装的不是诗词歌赋,而是一座能洞悉古今的巨大书库!

苏月卿却没有给他震惊的时间,她继续说道:“沈修竹,你记住。发现陷阱,只是第一步。一个优秀的猎人,不仅要避开陷阱,还要懂得如何利用陷阱,反杀回去。”

她附耳过去,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低语了几句。

沈修竹的脸色,从震惊,到迷惑,再到恍然大悟,最后,竟升起一丝难以言喻的兴奋与寒意。

……

翌日,翰林院。

掌院学士照例巡查众人编撰的进度。

李翰林特意跟在掌院身后,眼神不时瞟向沈修竹,只等着看他焦头烂额,甚至交上一份错漏百出的稿子,好当众让他出丑。

然而,没等掌院走到近前,沈修竹却主动站了起来,手捧着整理好的卷宗。

“学士大人,学生在整理《孝宗实录》时,发现几处与史实严重不符的记载,恐有谬传后世之嫌,特来禀报。”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停下了笔,齐刷刷地看向他。李翰林的脸色,微微一变。

掌院学士接过卷宗,皱眉道:“哦?有何不符?”

沈修竹不慌不忙,朗声说道:“回大人,卷宗中记载,孝宗二十年商税为三十万两,然学生查阅《京华旧闻录》,当年京畿税务司的存档记录,实为五十万两,两者相差甚巨。”

他引经据典,口若悬河,将卷宗里的几处谬误一一点出,并都给出了确凿的史料佐证。

一番话说下来,行云流水,逻辑缜密,听得一众翰林瞠目结舌。

掌院学士的脸色,从严肃变得惊讶,最后化为毫不掩饰的欣赏。

“不错,不错!治学之道,贵在严谨求实,沈修竹,你做得很好!”

李翰林的脸,己经涨成了猪肝色。

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设下的死局,竟成了对方大放异彩的舞台!

而就在这时,沈修竹按照妻子的交代,露出一副后知后觉、恍然大悟的神情,小心翼翼地补充了一句:

“学士大人,学生斗胆……学生只是在想,这些谬误,似乎都在有意无意地夸大前朝‘与民争利’的恶果。若此等错漏不加更正,他日流传出去,恐怕……会正中朝中某些主张加征商税、充盈国库的大人们的下怀啊。”

话音落下,空气陡然一静。

所有人都不是傻子。当朝主张加征商税最厉害的是谁?

正是权相,魏相!

这己经不是治学疏漏的问题了,这分明是在影射有人想利用修史来服务于当今的政治目的!

“啪!”

掌院学士重重一拍桌子,锐利的目光刀子一样射向脸色煞白的李翰林。

“李翰林!这卷宗是你负责分发的,如此重大的错漏,你竟毫无察觉!是何居心!”

“我……我没有……学生……”李翰林汗如雨下,百口莫辩。

“办事不力,治学不精!罚你将《大业律例》手抄十遍!再有下次,便滚出翰林院!”

……

当晚,沈修竹回到家中,只觉得浑身通泰,前所未有的舒畅。

那种将敌人玩弄于股掌之上,看着他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远比写出一篇锦绣文章要来得酣畅淋漓!

他看着灯下依旧恬静淡然的妻子,心中的敬畏,第一次被另一种更为炽热的情绪所取代——那是混杂着依赖、好奇与狂热的崇拜。

“夫人……”他走上前,由衷地说道,“今日,多谢了。”

苏月卿抬起眼,看到了他眼中那团新燃起的火焰。她知道,这匹不愿挪步的良马,终于尝到了奔跑的滋味。

她微微勾起唇角,那抹笑容里,终于有了一丝冰雪初融的暖意。

“郎君,不必谢我。”

“因为,这只是个开始。”

她站起身,走到他身边,替他理了理微乱的衣襟,声音清晰而坚定。

“我们的目标,是三年之内,让你走出这只能舞文弄墨的翰林院,进入六部,成为一个真正手握实权、能主宰自己命运的人!”

沈修竹心头剧震,看着妻子那双亮得惊人的凤眸,他知道,从今夜起,他们夫妻二人,才算真正同心。

哪怕,是被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