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初试锋芒,神机妙算

空气死一般寂静。

烛火哔剥作响,映照着沈修竹那张写满荒唐和错愕的脸。

他,大业王朝的新科探花,出身书香门第,自问也是饱读诗书,明辨事理之人。可眼前的一切,超出了他二十年来所有的认知。

娇美温柔的妻子,一夜之间变成了索命的罗刹。

洞房花烛夜,没有柔情蜜意,却有一份杀气腾腾的仇人名单和一本冰冷厚重的策论。

他足足愣了半晌,才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他起身,小心翼翼地绕过那张不祥的红纸,试图用自己最温和的语气,去安抚这个他名义上的妻子。

“夫人……月卿,”他试探着伸出手,想去碰一碰她的肩膀,“你是不是……太累了?从苏家到京城,一路舟车劳顿,又逢大婚,精神紧张也是有的。我们先歇下,好不好?这些……这些不着边际的话,明日再说。”

在他看来,这定是新娘子受了刺激,臆想出了这些可怕的东西。魏相乃当朝一品,权倾朝野,怎么会是他们的仇人?这不是天方夜谭吗?

“不着边际?”

苏月卿没有回头,声音依旧清冷,像是冬日寒潭上碎裂的冰。“沈修竹,你觉得我在胡言乱语?”

沈修竹语塞,只得硬着头皮道:“月卿,我知你聪慧,但朝堂之事,并非你想的那么简单。魏相之事,不可再提。至于这策论……为夫寒窗苦读十余载,自有为学之道,无需……”

他的话还没说完,苏月R卿便倏然转身。

那双凤眸里没有半分温度,首勾勾地盯着他,仿佛能看穿他心底所有的侥幸与不信。

“你的为学之道,就是终老翰林院,与笔墨纸砚为伍,然后等着别人一纸诬告,便家破人亡,对吗?”

每一个字,都像是裹着冰渣的针,狠狠刺入沈修竹的心里。他脸色一白,竟被这股气势震慑得后退了半步。

苏月卿见他神情动摇,不再与他争辩这些虚无的未来。她知道,对付这种天真的书生,讲道理是没用的,必须用事实,砸碎他所有的幻想。

她从妆匣中又取出一张干净的纸,重新提笔,笔走龙蛇,飞速默写下一篇完整的策论,然后推到他面前。

“你不用信我。但你只需知道一件事。”

她的声音压得很低,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魔力。

“明日早朝,圣上必会因西境传来战败的军报而龙颜大怒。届时,他定会当朝考校你们这批新晋翰林‘安民之策’,以泄雷霆之威。”

“你想在朝堂之上,在圣上面前,在所有同僚面前,颜面扫地,成为一个笑话吗?”

“若不想,就把它——”她指尖重重点在那篇策论上,“一字不差地,给我背下来!”

沈修竹的目光,不受控制地落在了那篇策论上。

【论西境守备之要,在安民而非强军】

只看了一眼标题,他这位探花郎的眼皮便猛地一跳!

好大的口气!好新奇的论点!

他下意识地读下去,越读越心惊。这篇文章从边民生计、茶马互市、分化部落等多个角度切入,层层递进,逻辑缜密,观点之老辣,见识之深刻,远非他这种只读圣贤书的学子所能比拟!

这……这真是她一个闺阁女子能写出来的?

见他沉浸其中,苏月卿的眼神没有丝毫软化,她转身走到床边,背对着他,冷冷地抛下最后一句话。

“背,还是不背,你自己选。”

“若不背,今夜你便去书房睡。”

“……”

沈修竹手握那篇策论,站在原地,内心天人交战。

理智告诉他,这太荒谬了。妻子仿佛鬼神附体,言行举止完全不合常理。

可手中这篇策论的份量,又是如此真实。更何况……新婚之夜被赶去书房,传出去他探花郎的脸面何存?

万一……万一她说的是真的呢?

最终,对未知的恐惧和对当众出丑的担忧,压倒了一切。

“我……我背。”

沈修竹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三个字。

他吹熄了大部分红烛,只留一盏孤灯,就着那微弱的光,开始了他人生中最离奇、最憋屈的一个洞房花烛夜。

……

翌日,五更天。

沈修竹顶着一双满是血丝的眼睛,浑浑噩噩地穿上崭新的官服,脑子里除了那篇策论,什么都装不下。

他惴惴不安地来到金銮殿前,与一众新晋的翰林同僚站在一起。

其中,一名面带傲色的年轻官员瞥了他一眼,皮笑肉不笑地拱了拱手:“沈兄,昨夜春宵苦短,今日还能起得来,佩服,佩服啊。”

此人正是榜眼李翰林,其祖父曾是魏相的恩师,是以他早早便投靠了魏相门下,在翰林院中隐隐自成一派。

沈修竹心烦意乱,只勉强扯了扯嘴角,无心应付。

“咚——咚——咚——”

朝钟响起,百官鱼贯而入。

大殿之上,气氛庄严肃穆。沈修竹站在队伍末尾,紧张得手心冒汗,不住地用眼角余光瞥向龙椅。

朝会按部就班地进行着。

一个时辰过去了,风平浪静。

沈修竹紧绷的心,稍稍松懈下来。

果然……是月卿她想多了吧。

他刚冒出这个念头,异变陡生!

一名风尘仆仆的边关信使被紧急传入殿中,跪地高呼:“报——!西境八百里加急军报!”

整个大殿,瞬间死寂!

沈修竹的心,咯噔一下,提到了嗓子眼!

太监接过军报,呈于御前。

皇帝展开一看,脸色瞬间变得铁青,猛地将那份军报狠狠摔在地上,雷霆震怒!

“废物!通通都是废物!区区三千叛军,竟能让我大业折损一名都尉!兵部是干什么吃的!”

满朝文武,噤若寒蝉,齐刷刷跪了一地。

皇帝余怒未消,锐利的目光扫过百官,最终,落在了沈修竹他们这群新晋翰林的身上。

“边境不宁,皆因民心不附!朕且问你们这些饱读圣贤书的天子门生,有何安民之策?!”

来了!

真的来了!

和妻子所说,一字不差!

沈修竹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首冲天灵盖,浑身血液都快要凝固了。他下意识地看向身边的同僚,只见他们一个个面如土色,显然是被这突如其来的考校给问懵了。

皇帝的目光缓缓移动,最终,定格在人群中脸色最为煞白的沈修竹身上。

“你,新科探花,沈修竹,你先说!”

刹那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沈修竹身上。

完了。

他脑中一片空白,只剩下这个念头。

但求生的本能,让他想起了昨夜硬生生塞进脑子里的那篇文章。

他深吸一口气,颤颤巍巍地走出队列,跪倒在地,用自己都觉得发虚的声音开口道:“回……回禀陛下,臣……臣以为……西境守备之要,在安民而非强军……”

起初,他背得磕磕巴巴,不成章法。

但随着文章的内容在他口中铺陈开来,他自己反倒先被其中的逻辑和远见所折服,声音也渐渐变得流畅、自信。

“……故而,安民之策有三。其一,当效仿前朝,减免边民赋税三年,使其休养生息;其二,严控官营茶马,开放民间互市,以利交好诸部,断其勾连之机;其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当设‘教化司’,择其部落首领子弟入学,授我朝经义,使其心向王化……”

他一口气说完,整个金銮殿内,落针可闻。

龙椅之上,皇帝原本暴怒的脸上,浮现出一抹惊异。他身子微微前倾,沉吟片刻,紧锁的眉头竟舒展开来。

“安民而非强军……以利交好……以心王化……”

他咀嚼着这几个词,眼中闪过一丝赞许。

“虽是书生之见,倒也有几分新意。好了,退下吧。”

一句“退下吧”,在沈修竹听来,无异于天籁之音。他如蒙大赦,手脚发软地退回了队列。

下朝之后,他整个人都还是飘的。

同僚们看向他的眼神,充满了惊奇、羡慕,以及嫉妒。

“沈兄,真人不露相啊!这等见地,我等佩服!”

“是啊,竟得了陛下一句‘新意’的夸赞,前途无量!”

在众人的恭维声中,李翰林阴阳怪气的声音再次响起:

“呵,沈大人真是好运气。这西境之事,怕不是昨夜提前得了什么消息吧?”

沈修竹此刻心乱如麻,哪里还有心思与他斗嘴,只是用一种看傻子般的眼神瞥了他一眼,便匆匆离去。

他一路狂奔,用最快的速度回到了沈府。

推开新房的门,只见苏月卿正临窗而坐,悠然地品着一杯清茶,仿佛早己料到了一切。

看到他回来,她放下茶杯,抬起眼,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仿佛嘲弄的弧度。

“郎君,回来了?”

沈修竹看着她,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此刻在他眼前的,哪里还是什么娇美柔弱的妻子。

这分明是一位能知过去、晓未来的……在世神仙!亦或是,能掌控他命运的……妖魔!

他喉结滚动,最终,在那双洞悉一切的凤眸注视下,郑重其事地,深深一揖。

“夫人……求夫人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