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丰收宴”的篝火余温似乎还在坊心空地徘徊,空气中残留着熏肉炖萝卜和香煎豆腐的气味。“一家人”的宣言如同无形的粘合剂,将新老成员的心紧紧系在一起。地窖的挖掘在集体协作下进度飞快,厚厚的土层隔绝了外界的严寒,为储备过冬的粮菜提供了坚实保障。工分制度运转流畅,各司其职,井然有序。
然而,深冬的荒原,危机从不单一。一场突如其来的、铺天盖地的暴风雪席卷而来。
寒风如同冰刀,卷着鹅毛般的雪片,呼啸着抽打木刺围墙。天地间一片混沌的苍茫,能见度不足十步。瞭望台上的值守队员裹着能找到的最厚实的衣物,依旧冻得瑟瑟发抖,视野被风雪完全遮蔽。巡逻被迫暂停,所有人都缩在加固后的土屋和草棚里,听着外面鬼哭狼嚎般的风声。
“这雪再下下去,怕是要封路了。” 林大山裹着破棉被,忧心忡忡地看着窗外白茫茫一片。储备的盐巴、针线、火石等必需品,在人口增加和寒冬消耗下,己所剩不多。与王富贵的商队联系更是完全中断。
林小满同样忧心。暴风雪不仅阻隔了商路,更可能带来新的危险——冻毙的野兽、迷失方向的流寇,甚至……饥饿到疯狂的流民群。
就在这风雪稍歇、天地初晴的午后,一个意想不到的“客人”,跌跌撞撞地闯入了“丰收坊”的警戒圈。
“坊主!守卫队报告!西边外围的伪装陷阱……好像被触发了!不是野兽!像是……人!” 赵岩顶着满身雪花,急匆匆地跑来报告,语气带着惊疑。
林小满心中一凛,立刻带上李铁牛、王老实等骨干,全副武装(骨矛、石斧),踏着没膝深的积雪,小心翼翼地朝西边陷阱带摸去。
在一处被积雪半掩的“假水源”陷坑旁,他们发现了一个几乎被冻僵的人影。那人穿着一身沾满泥雪、早己看不出颜色的厚棉袄,背着一个同样破旧的巨大背篓,半截身子陷在坑边的积雪里,一条腿被坑口伪装的树枝绊索缠住,正徒劳地挣扎着。他身边不远处,一辆小小的独轮车翻倒在地,上面捆绑的货物散落了一地,被雪覆盖了大半。
“救……救命……” 看到林小满等人,那人嘶哑地呼救,嘴唇冻得青紫。
“是个货郎!” 王老实眼尖,看到了散落货物中的针头线脑、劣质胭脂盒和几个小铁件。
李铁牛等人警惕地围上去,用木矛指着他,确认没有武器,才七手八脚地将他从雪坑里拖出来。那人浑身冰冷僵硬,几乎站立不稳。
“带回去。” 林小满果断下令。无论此人目的为何,冻死在“丰收坊”门口都不是好事,更可能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美食的“外交”与交易:
货郎被架到坊心木棚下,赵氏立刻端来一碗温热的、普通的野菜糊糊。但那货郎显然饿狠了,狼吞虎咽地喝下糊糊后,眼睛却不由自主地瞟向工坊区炸饼灶台的方向——那里,张婶正将新出锅的野菜饼捞起,金黄的色泽和霸道的焦香在寒冷的空气中格外。
“好……好香……” 货郎咽了口唾沫,眼巴巴地看着。
林小满心中一动。她示意张婶拿过一个刚炸好、热气腾腾的野菜饼,递给货郎:“慢点吃,烫。”
货郎感激涕零,接过饼子,顾不得烫嘴,狠狠咬了一大口!“咔嚓!” 酥脆的声音响起,滚烫鲜香的野菜馅混合着油脂的焦香瞬间在口腔中爆炸!这口感!这味道!在这冰天雪地里,简首是无上的享受!他冻僵的身体仿佛都因为这口热食而回暖了几分。
“这……这饼子……神仙味道啊!” 货郎一边哈着气,一边含糊不清地赞叹,几口就把饼子吞了下去,意犹未尽。
林小满又让赵氏端来一小碗温热的豆腐脑。雪白滑嫩的豆腐脑入口,那温润醇厚的豆香和细腻口感,更是让货郎舒服得眯起了眼睛,仿佛全身的寒气都被驱散了。
“这位大哥,怎么称呼?这大风雪的,怎么走到这荒郊野岭来了?” 林小满这才开口询问。
货郎缓过劲来,抹了抹嘴,苦着脸道:“小人姓周,行脚货郎一个。唉,别提了!本想去北边几个遭了雪灾的村子碰碰运气,谁知道雪太大迷了路!骡子也陷在雪坑里了,只能推着这点家当乱走,差点冻死在这鬼地方!” 他心有余悸地看着那个陷坑,“多谢小坊主救命之恩!还有这神仙吃食!”
“周大哥客气了。” 林小满微微一笑,目光扫过他那个巨大的背篓和散落在地上的货物,“出门在外,都不容易。周大哥背篓里可有什么稀罕物?我们这‘丰收坊’刚落脚,缺东少西的,看看能不能跟周大哥换点?”
周货郎一听“换”字,小商人的精明立刻回来了。他看了看林小满身后那些虽然简陋但坚固的屋舍,井然有序的人群,还有那的炸饼香气,心知这小坊主不简单。他费力地拖过背篓,打开翻找:
“小坊主您看,我这还有点压箱底的货:上好的青盐!就剩这么一小包了!还有几块火石,几根缝衣针,一小捆麻线……哦,还有这个!” 他宝贝似的拿出一个用油布包着的小铁块,“这可是好东西,生铁锭!打个小刀小铲都行!就是死沉!”
林小满的眼睛亮了!盐!火石!针线!生铁锭!这正是“丰收坊”眼下最急需的物资!尤其是盐和生铁,王富贵那里也未必能及时供应了。
“周大哥的货确实不错。” 林小满不动声色,“不过你也看到了,我们这荒山野岭的,也没什么好东西,就这点吃食还能拿得出手。你看,用我们这的‘神仙饼’和豆腐脑,跟你换点盐和生铁,如何?”
周货郎看着那金黄的野菜饼和雪白的豆腐脑,口水又忍不住分泌。这冰天雪地,食物比什么都金贵!更何况是如此美味的食物!他掂量了一下自己货物的价值,又看看林小满平静却不容商量的眼神,一咬牙:
“成!小坊主爽快!这包盐,还有这块生铁锭,换……换二十个饼子,外加五碗豆腐脑!行不?” 他试探着报了个价。
林小满心中迅速盘算:盐和生铁的价值远超他开出的“美食价”,这货郎显然是饿慌了,加上被风雪吓破了胆,急于脱手笨重货物换救命粮。但她没有压得太狠。
“十五个饼子,三碗豆腐脑。外加给你装一皮囊热水,再指条出荒地的近路。” 她给出了一个对方能接受、自己也不吃亏的价码。
周货郎略一犹豫,想到风雪中前路茫茫,热食和热水的重要性,立刻点头:“好!就依小坊主!”
交易迅速完成。周货郎将珍贵的青盐和生铁锭交给林小满,自己则小心翼翼地将热乎乎的饼子和装满豆腐脑的陶罐包好,又接过赵氏递来的热水皮囊,千恩万谢。
外界的寒潮:
趁着周货郎打包食物的间隙,林小满状似随意地问道:“周大哥刚才说北边遭了雪灾?很严重吗?”
提到这个,周货郎脸上的庆幸立刻被愁苦取代:“唉!何止是严重!简首是百年不遇的大灾!北边三州,雪下了快一个月没停!听说冻死的人不计其数!房子塌了无数!粮价?那早就是天价了!有钱都买不到!官府?哼,粥棚搭了没两天就撤了,听说府库里都没粮了!现在北边,乱啊……” 他压低了声音,带着恐惧,“听说……听说有些地方,饿疯了的人开始……开始抢了!连小股的官兵都敢冲!还有那‘黑山贼’,趁火打劫,更凶了!”
北地雪灾!粮价飞涨!流民暴动!土匪横行!
周货郎吐露的信息,如同冰锥,狠狠刺入林小满和旁听众人的心中!虽然他们偏居一隅,但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北地的灾民一旦大规模南下,首当其冲的就是他们所在的这片荒地!而王虎那种地头蛇,在这种乱局下,只会更加肆无忌惮!
“小坊主,你们这儿……真是块宝地啊!” 周货郎收拾好东西,看着围墙内井然有序的景象,棚里翠绿的冬菜,闻着空气中的食物香气,由衷地感叹了一句,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羡慕。
这句话,却让林小满心头警铃大作!宝地?在灾民和饿狼眼中,这就是一块散发着香气的肥肉!
“周大哥,风雪小了,趁天色还早,快上路吧。顺着这条干河床往东南走,大概一天就能上官道。” 林小满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平静地给周货郎指了路,并让李铁牛带人帮他把陷在雪里的独轮车弄出来。
周货郎再三道谢,推着车,一步一滑地消失在茫茫雪原中。
未雨绸缪:
看着周货郎消失的方向,林小满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她握紧了手中那包珍贵的青盐和沉甸甸的生铁锭,心中没有丝毫交易的喜悦,只有沉重的危机感。
“铁牛哥,立刻带守卫队的人,重新检查所有陷阱,尤其是外围的伪装陷阱!加固!雪埋住的要挖出来重新布置!”
“王叔,带建设队的人,检查围墙!有松动裂缝的地方,立刻用雪水和泥浆冻土加固!瞭望台增加防雪棚!”
“张婶,内务队清点所有存粮!尤其是地窖里的!按最坏情况做计划!”
“孙秀才,从今天起,工分记录再加一条:防御工事贡献分!参与加固、巡逻、陷阱维护的,按双倍工分计!”
一连串的命令急促而清晰。众人刚刚放松的神经再次绷紧,从周货郎带来的消息和林小满凝重的神情中,感受到了迫在眉睫的威胁。
“坊主,那货郎……” 赵岩有些担忧地看着周货郎离开的方向。
“他一个人,在这风雪里,能不能活着走出去都是问题。” 林小满声音冰冷,“就算走出去了,他惦记的是怎么用那点饼子活命,暂时顾不上我们。但他说的话,给我们提了个醒!”
她环视众人,眼神锐利如刀:“北边的灾民,南边的王虎,还有这该死的寒冬!都想要我们的命!想要我们好不容易建起来的这个家!我们能靠的,只有这双手,这围墙,还有身边的兄弟姐妹!”
“从今天起,所有人,打起十二分精神!地窖要挖得更深!围墙要建得更牢!陷阱要布得更密!手里没家伙的,用木棍也要削尖了!王叔,这块生铁,你看着用,优先打几把能杀人的匕首出来!”
凛冽的寒风中,“丰收坊”刚刚凝聚的人心,在外部巨大危机的压力下,迅速转化为一股决绝的备战意志。周货郎带来的不仅是盐和铁,更是一盆来自外界的、刺骨的冰水,浇醒了所有人:乱世之中,短暂的安宁,不过是暴风雨来临前的间隙。他们必须更强,才能守护住这片风雪中的“宝地”,守护住这个刚刚被称作“家”的地方。
林小满看着手中那块冰冷的生铁锭,又望向风雪弥漫的北边天际。拓展物资获取渠道,迫在眉睫。而比物资更重要的,是守护这一切的力量。周货郎的出现,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激起的涟漪,正迅速扩散为滔天巨浪前的预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