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荒林断碑

轻舟离歌 林伏流 4348 字 2025-06-17 14:08

曲轻舟在地坑院中虽然被囚禁,每天要面对蒙婉君的戏弄,但也是衣食不愁,而且伤病得到很好的治疗。

阿沅从地坑院逃出来后就没这么幸运了。

整个黄土高坡上除了风,就只剩下漫天的黄沙。裹挟着西北高原特有的粗粝砂砾,抽打在脸上如同鞭笞。

她跌跌撞撞,如同断了线的风筝,一头扎进无垠的荒芜与稀疏林地交错的边缘地带。身后,地坑院的死寂仿佛还在吞噬着她残留的体温。每一次呼吸都扯得肋下那道被铁戈撕裂的伤口火辣辣地痛,冷汗浸透褴褛衣衫,混着先前沾染的污血泥土,冰冷地贴在肌肤上。身体是沉重破败的残舟,心却是坠入无尽寒渊的孤石。

她不停地跑,毫无方向。双腿灌了铅,踩在干裂龟裂的黄土上,每一步都扬起呛人的尘烟。左手指尖在逃亡时攀爬坑壁硬物磨出的血口尚未结痂,此时紧抠着掌心,带来清晰的锐痛,死死抓住这唯一能对抗脑中翻腾噩梦的具象之物。

阿毅!

那半张扭曲、半张冰冷非人的脸!那缝合线中蠕动幽蓝液体的画面!那挣脱怀抱、带着被撕裂灵魂般绝望的嘶吼冲入黑暗的身影!如同最恶毒的诅咒,根植在脑海最深处,每一次闪回都伴随着撕心裂肺的窒息感。曲轻舟最后嘶吼着让她“走!别回头!”的声音,和蒙婉君那刻薄刺骨的恶毒笑语——“无情无义”、“找野汉子快活去”……这些声音交织缠绕,如同无数条冰冷的毒蛇,啃噬着她几近崩断的神经。

“啊——!” 一声压抑到极致的悲鸣冲出喉咙,瞬间被呼啸的狂风撕碎。眼前景物模糊晃动,是汗水?是泪水?还是绝望到极致后精神的溃散?她冲上一道陡坡,眼前豁然开朗,却又瞬间被一片更为死寂、更为苍凉、令人心悸的宏大场景攫住灵魂!

铁碑林。

脚下,是寸草不生的焦黑荒原,如同被天火焚烧了千万年。风卷起灰黑色的尘末,打着旋,呜咽着掠过大地,带着远古战场特有的、凝结了铁锈与枯骨的腥气。视线所及,无数断裂扭曲、锈迹斑驳的黑色金属碎片和巨大得如同巨兽腿骨的朽白骨架,半埋在黢黑的泥土里,无声地诉说着昔日的惨烈与死寂。几道深及丈余、纵横交错的古老车辙印,刻骨铭心般烙印在硬土上,蜿蜒着伸向远方更加浓重的阴霾。

最触目惊心的,是散乱矗立在焦土之上、如同沉默墓碑般的——残破的金属巨碑!

它们姿态各异:有的被拦腰斩断,巨大的上半截颓然倾倒于地,斜插在泥土中;有的如同被巨斧劈开,仅剩嶙峋的断面向着惨淡的天光;还有的布满深坑,坑洼里积着血红色的雨水,风过时发出呜咽的回响。每一块石碑都呈现出一种非石非铁的沉重哑光,如同凝固的陨铁,历经千年风霜,表皮锈蚀得如同鳞片剥离的朽骨,透着一股远古、神秘、厚重得令人窒息的威压!绝望、悲怆、深不见底的怨怒混合着死亡的气息,如同看不见的浓雾,沉甸甸地笼罩着每一寸焦土,挤压着踏入者的心灵。

“葬兵塚…” 一个冰冷破碎的名字划过阿沅混乱的意识,与传闻中这片无人敢靠近的“哭魂碑”重合。她的腿猛地一软,再也支撑不住连日奔逃和心力的巨大消耗,重重地跌跪在一块半倾塌的巨碑脚下!枯草扎破了膝盖,她浑然不觉。她艰难地喘息着,冰冷的额头顶在同样冰冷刺骨、布满蚀孔的残碑粗糙表面上。这石碑斜倚着另一块巨大残体,形成一处相对避风的角落。

意识在剧烈的眩晕中沉浮。阿毅那双痛苦空洞的眼睛依旧在眼前晃动。

不!她不能死在这里!不能!

一股顽强的求生意志从冰冷的绝望深处硬生生顶出!她试图支撑自己站起来,无力的右手下意识地向旁边抓去,寻找支撑点。

指尖,触到了冰冷的金属碑身。

一股冰凉彻骨的寒意瞬间沿着指尖窜入手臂!

紧接着!

就在她指尖粗糙的皮肤感知着那千沟万壑般刻蚀纹理的瞬间!一股莫名的、源自血脉深处的微麻猛然颤抖!如同冰封的泉眼受到巨石撞击!她那因耗尽而沉寂如死水的悲筑门内息,竟不受控制地、极其微弱地自发震颤了一下!

嗡——

一种无法言喻的奇异感觉瞬间攫住了她!

指尖明明只是按在冰冷粗糙的金属上,但在那极细微的内息微颤中,她的“心”却骤然“听到”了!仿佛通过指尖的神经末梢,首接“触摸”到了这些深深刻入碑文凹痕深处的,一种如同沉睡巨龙般沉重的悲怆与苍凉的武道意志! 这意志并非通过视觉传递(正面碑文早己被岁月和某种外力刻意毁坏殆尽),而是如同尘封的密码被特殊的钥匙瞬间触动——悲筑门的内息就是那把钥匙!这意志中蕴含的破灭、孤寂、不屈与决绝,与她血脉深处某种古老回响瞬间同频共振!

这是什么地方?!她和这里到底有何关联?!

巨大的震撼让她几乎忘记伤痛!她猛地俯下身,不顾指尖磨破流血的刺痛,颤抖着摸索着巨碑背面那相对隐蔽、受风雨侵蚀略少的区域!

借着天光艰难的扫视和指尖细腻的触感,在数个深奥玄奥、带有某种奇特几何规律的刻纹周边,她赫然发现了几处刀痕杂乱覆盖下的、笔划略显生硬、但绝对稍“新”一点的后刻痕迹! 那是几个用古篆体书写的字!她辨认得极其艰难,但其中几个在古燕宫廷旧物上曾见过!

“悲… 筑… 乱… 焚… 归…” 她的嘴唇无声地翕动,如同干涸河床上挣扎的鱼。

悲筑!是她所练的武功!这可怕的地方和她的武功有关系?“乱”、“焚”?这里发生过什么样的动乱和焚烧?“归”?归向何处?回到此地?!

巨大的问号如同冰雹砸进她纷乱如麻的思绪!这如同神启般诡异发现带来的冲击,甚至暂时压制了对阿毅的担忧和对自身处境的绝望!她是谁?她的根在哪里?为何这如墓场般的遗迹会与她产生如此深刻的共鸣?悲筑门难道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