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雅静踩着印满油渍的外卖单爬上阁楼时，月光正被防盗网切割成生锈的银币。电子琴盖上凝结的泡面油膜泛着虹光，她掀开琴盖的刹那，惊醒了寄居在《车尔尼599》琴谱里的蟋蟀。

母亲摔裂的谱架斜倚在墙根，断茬处插着半截铅笔——笔杆上"市青少年钢琴大赛二等奖"的字迹早己模糊。她按下中央C键，塑料琴键发出类似骨节错位的闷响，这是父亲临终前网购的二手琴，左侧琴腿还垫着那枚1995年的壹分硬币。

《月光》第三乐章的琶音撕裂夜色时，楼下传来陶瓷杯撞击墙体的爆鸣。李雅静的指尖悬在琴键上震颤，首到听见防盗门摔上的回音，才将前额抵着冰凉的琴键。某个降B键突然卡滞，仿佛被父亲葬礼上那口未合拢的棺木夹住了咽喉。

美工刀撬动故障琴键时，霉斑的孢子云雾般腾起。十七岁的考级证书蜷缩在击弦机下方，塑封膜里的少女笑容被潮气蚀出星空状孔洞。她突然嗅到证书边缘的枇杷膏气息——七年前考场上此起彼伏的咳嗽声，此刻正在琴箱共鸣腔里复活。

"哗——"

母亲的身影割裂月光，指间飘落的《啃噬》碎片像冥蝶般栖在琴弦。李雅静本能地护住琴键，却发现对方只是将超市工牌甩在谱架上。亚克力卡片弹跳着坠入琴箱，压住了父亲用钢笔描在琴板内侧的德文花体字：**Mein Kleiner Mozart**

"收银台不是画布。"母亲的声音裹挟着楼下麻将牌的洗牌声，"明天用消毒水洗掉你指甲里的颜料。"碎裂的高跟鞋跟叩击木楼梯，震落了琴谱架上的速写本——昨夜画的母亲肖像正在啃食自己的手指。

李雅静削凿卡死的琴键时，木屑雪片般落在童年全家福上。当那枚垫琴脚的硬币终于脱落，月光恰好漫过谱架背面的刻痕。她用圆规刻的"中央音乐学院"正在渗水膨胀，最后一笔裂缝里钻出朵灰绿色霉菌，正在蚕食琴键王子海报的瞳孔。

卡滞的琴键突然暴起，《月光》的急板在寂静中炸裂。失控的左手小指划过琴盖螺丝，血珠滚落在钢印"优秀"二字上，在月光里绽成两朵曼珠沙华。冰箱适时发出哮喘般的嗡鸣，仿佛父亲仍在提醒她按时吃饭。

丙烯颜料灌入琴箱时，奥利奥的吠叫从郊野公园方向传来。她看着钴蓝色淹没琴弦，十七岁的自己在塑封膜里逐渐变成溺亡者的肤色。被染蓝的蟋蟀突然跃上窗台，鞘翅上沾着去年深秋的枫叶碎屑。

晨光刺破防盗网时，李雅静正用蛋糕裱花钉将琴键改造成墓碑群。卡死的降B键化作十字架，插在象征母亲的草莓奶油雕塑上——那是冰箱里冻了半年的生日蛋糕，蜡烛泪痕早己结成冰晶。

楼下早点摊的油烟漫进来时，她将工牌塞进折成纸船的考级证书。血渍在船尾拖出彗星轨迹，朝着郊野公园的人工湖方向漂去。掌心硬币的国徽面粘着凝固的血痂，倒映出她练习的标准化微笑——八颗牙齿的弧度和考级照片分毫不差。

蟋蟀突然振翅撞向气窗，鞘翅在玻璃上刮擦出《致爱丽丝》的旋律。李雅静抹开琴箱积水，发现自己的倒影正被无数微小的蓝莓菌丝缠绕，宛如蒙克画中扭曲的呐喊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