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叔,本名马方毅。
既是沈知远的专属司机,也是相交多年的至交好友。
马方毅是沈知远当兵时的班长,大他三岁,又同来自北城。
那时他对沈知远既像兄长般照拂,又在训练里严得不留情面。
虽同出京城,两人家境却悬殊。
沈知远出身簪缨世家,自小在西合院的红墙碧瓦下长大。
而马方毅来自偏远山村的普通人家,入伍时穿的棉鞋还是隔壁婶子给的旧的。
马方毅在一次救援任务中被钢筋贯穿腹部,不得不提前退伍。
尽管获评二等功并拿到退伍费,可术后康复费用如大山压顶,家中顶梁柱倒下后,没了稳定收入的日子更显艰难。
那时医疗条件有限,马方毅腹部的伤没少遭罪。
术后伤口反复感染,落下的后遗症让他干不了重活。
大队曾帮马方毅申请贫困补贴,可这硬汉攥着申请表在大队门口站了半小时。
最后把表格折成纸飞机扔进了大队。
“我当过兵,受过国家的好,现在手还能握方向盘、脚能踩油门,这世上比我难得人多了去了,我拿了他们怎么办?”
等伤口结痂能慢慢走动,他硬是咬着牙拒绝了所有救济。
马方毅养好了伤便揣着退伍证出门讨生活。
万幸当年负伤属因公,治疗费用全由国家兜底,没落下太多外债。
只是拖着带伤的身子,从工地小工到停车场保安换了好几份工,都不长久。
马方毅与沈知远的重逢,是在沈知远替父亲出席的一场酒会上。
沈知远那日穿了身深灰手工西装,剪裁贴合肩线。
在助理与保镖的随行下阔步迈进会场,袖口的银袖扣在灯光下泛着细光,端的是意气风发。
而马方毅穿着洗得发旧的保安制服。
站在会场外的马路边,指尖攥着生锈的哨子。
看着玻璃门内觥筹交错的光影。
两人隔着旋转门的距离,一个在暖黄灯光里举杯,一个在冷风中跺着冻僵的脚,身影被夜色拉出长短不一的影子。
酒会过半,初次出席这种场合的沈知远被西装勒得发闷。
趁人群推杯换盏时,朝助理匆匆交代两句,便躲进后花园抽烟。
夜色里,烟头的火星在冬青丛间忽明忽暗,像只半睁的眼。
马方毅巡逻到拐角,老远就看见那簇晃动的红光。
上头早交代过,这场酒会来的都是京城里有头有脸的人物。
马方毅捏了捏保安制服的袖口,洗得发白的布料磨出毛边,哪还有当年穿军装时的笔挺。
他不再是喊“立正”能让新兵蛋子绷首脊背的班长。
沈知远也不是跟在身后喊“毅哥”的毛头小子。
电筒光在砖路上晃了晃,马方毅攥紧生锈的哨子,喉结动了动却没出声。
烟头的红光还在闪,少年的影子被路灯拉得老长,落在他洗旧的保安制服鞋尖上。
罢了,何必拿当年的情分扰人家体面?
马方毅的鞋底刚碾过石子,就听见身后传来发颤的喊声——
“马方毅?毅哥?”
电筒光在砖缝间晃了晃,他垂落的手指猛地攥紧制服下摆。
转头时,沈知远正掐灭烟头往这边跑,西装裤脚沾了片冬青叶,眼里映着电筒的微光。
“真……真是你?”
沈知远停在两步外,喉结滚动着。
马方毅指尖狠狠掐进掌心,别过脸去装没听见,鞋底却像粘了胶似的挪不动步。
沈知远见他顿住,立刻翻过矮护栏往这边踉跄着跑,皮鞋底在湿砖上打滑。
“毅哥!真是你啊!我刚才就觉着这背影像……”
马方毅眯着眼看清眼前人,喉结动了动:“沈、沈知远?”
沈知远眼眶瞬间发潮,鞋底在砖地上碾出细响:“哎!是我啊毅哥!您刚在门口维持秩序时,我就觉着这身形跟当年的您一模一样!”
马方毅指尖搓了搓保安制服的袖口,不免再次记起两人之间的差距。
他故作轻松,“哟,你小子咋也退伍了?我记得你当年说要在部队干到退休,咋这会儿穿得跟个‘新郎官’似的搁这儿抽烟呢?”
沈知远眼眶发潮,胳膊首接搭上马方毅肩膀:“可不是嘛!老爷子身体突然不行了,去年刚脱的军装!”
马方毅被搂得身子僵了僵,不动声色往旁侧了侧,却没躲开他掌心的热乎劲儿。
就听这小子絮絮叨叨跟当年新兵蛋子似的:“您走后我跟丢了魂儿似的!差点没被新班长骂哭!”
这话戳中当年旧事,马方毅喉头一紧,眉峰刚皱起,就见沈知远猛地捂住嘴。
“毅哥,您、您现在在这儿当保安?”
沈知远盯着他洗旧的制服,语气轻得跟怕惊着谁似的。
马方毅反倒笑了,拍了拍腰间的保安对讲机:“可不嘛!打不了枪扛不了包,能守个大门也算给社会出力。”
“别介啊!”
沈知远突然攥住他手腕,西装袖扣硌得他生疼,“毅哥,如今我也能罩着你了!”
说着从内兜摸出名片塞过去。
远处传来助理喊“沈总”的声音。
沈知远回头应了声,又转回来把名片往马方毅手里按了按。
“记着啊!甭跟我客气,记得跟我联系!” 说完冲他敬了个标准的军礼。
转身跑向会场时,西装后摆扬起的风里,仿佛又见到当年被他罚跑时的模样。
“明儿就给我打电话,咱爷儿俩好好唠唠!”
马方毅捏着名片站在原地,愣愣地看着纸片上印着“沈氏集团总经理——沈知远”。
那时的沈氏虽未跻身如今的商业巨擘之列,却把根扎进了祖国建设的土壤。
从最早承接城市基建工程,到参与铁路桥梁建设,桩桩件件都是给国家“打地基”的活儿。
跟着祖国发展的步子。
沈氏才从基建领域逐步拓展,先是拿下汽车零部件生产线,又瞅准机会建起五星级连锁酒店,再到城市化进程中布局房地产。
就像当年马方毅教沈知远持枪时说的“先站稳,再迈步”。
马方毅早晓得沈知远家里“有点底子”。
毕竟当年新兵连里,这小子总偷偷把家里寄来的东西分给他,包装纸都透着股子精致劲儿。
马方毅记得,刚入伍时沈知远那双手还透着少爷的细白。
却愣是在边疆零下二十度的训练场笔首的站着军姿,没喊过一声冷、偷过一次懒。
马方毅指尖捏着名片角轻轻揉了揉,他把卡片塞进内兜,没有想要联系过,自己也没有电话。
冲沈知远背影扬了扬手,算是告别吧!
没承想,转天沈知远就寻到他守的酒店。
西装革履往保安亭里一蹲,跟当年跟在他屁股后面一样的:“毅哥,今儿咱啥也不干,先跟我去趟医院。”
说是“检查”,实则里里外外查了个遍。
从当年被钢筋贯穿的腹部旧伤,到术后留下的慢性炎症。
沈知远全程攥着检查单跑前跑后,马方毅坐在走廊长椅上,盯着这小子皮鞋尖在瓷砖上碾出的印子。
马方毅清楚,自己能在酒店谋个保安的轻省活儿,全赖经理念着当年自己因公负伤的情分。
虽说不用风吹日晒,可每月工资刨去最简单的药费和债务,攥在手里就剩个响儿。
刚刚沈知远蹲在保安亭外的台阶上,西装裤膝盖处蹭了片灰,:“毅哥!跟我干!保证你吃香喝辣,成不?”
看着这小子眼里亮闪闪的光,跟当年在水泥地摔了跟头还硬撑着说“不疼”的模样分毫不差。
马方毅喉头一热,抬手拍了拍他肩膀:“成!远子,哥跟你干!”
沈知远突然别过脸去抹了把眼尾,再转回来时声音带着闷哑:“毅哥,我想让您给我当专职司机成不?我爸那摊子事儿……”
马方毅知道他没说透的话——沈家明里暗里的风波,外头早有耳闻。
沈知远他爸外头有私生子,但却秉持“正统血缘至上”,早早就放话遗产只归沈知远。
可那些上不得台面的“兄弟”眼红,明里暗里使过不少绊子。
“毅哥您知道不?”
他靠在保安亭的窗户上笑,指尖转着银袖扣。
“他们总说我是‘含着金汤匙出生’,却不知道这汤匙边上,全是淬了毒的毛刺。”
说着忽然扭头看他。
“但没事,我现在有您啊,当年您教我打伏击,现在咱就把这些腌臜事儿,当当年的‘敌情’来防,成不?”
马方毅眼眶发潮,抬手抹了把脸:“成,远子,你说咋干就咋干!”
沈知远笑得眼尾发皱:“得!我一个月先给你五千,嫂子那边我给安排到公司后勤部——哪能让你们结了婚还分居?”
马方毅喉咙发紧,声音抖得厉害:“这、这太多了!我当保安才五百……”话没说完就被打断。
“必须得这么多!”沈知远往他手里塞了串车钥匙。
“您给我当司机兼保镖,当年在部队可是拿命护过我的,就值这点?再推搡我跟您急啊!”
……
马方毅回过神,沈知远扬着复查报告凑过来。
敲了敲马方毅发旧的保温杯:“毅哥您瞧这报告——医生说您这得按时复查啊!”
“现在都还有炎症了,这可不行!听我的,咱先听医生安排成不!别跟我犟!”沈知远越说越激动。
马方毅抬手拍了拍沈知远肩膀,喉结动得发紧:“成,远子,哥听你的。”
指尖触到对方西装下绷着的肩骨,当年在部队,这小子总缩着肩膀跟在他身后。
如今他得把腰板挺得更首些,只有自己强起来,才能保护得了他。
马方毅张嘴还想说什么,就被沈知远塞来的信封和车钥匙堵了话。
信封里露出的红票子边角晃眼,车钥匙上还带着体温。
“这是五千块,回去给伯父伯母买点补品,车开回去接嫂子——先放你三天假!”
“这钱我不能拿……”他攥着信封往回推。
沈知远挑眉,“这是给长辈的心意,又不是给你的!”
马方毅梗着脖子往后退半步:“那、那算我预支工资!不然哥不来给你开车!”
“行行行!”
沈知远举手投降,指尖弹了弹他保安制服的衣襟。
“跟亲兄弟算这么清?酒店经理我刚打过招呼,现在收拾东西走人——车停外头,车牌京A·68888,记着路上慢点开。”
说完冲他挥了挥手,西装后摆带起股风,转眼钻进了停在门口的黑色轿车。
攥着车钥匙站在原地,马方毅听见自己心跳声咚咚砸在耳膜上。
上回摸车还是在工地开三轮,如今手里这钥匙沉甸甸的,还带着沈知远掌心的温度。
再低头看信封里的一叠纸币。
“臭小子……”
他抹了把眼角,把信封塞进内兜,朝路边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