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哲伟站在一旁,看着弯腰剧烈呕吐、痛苦得浑身颤抖的秦叙白,眼中那雷霆般的怒火并未完全熄灭,但深处却悄然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光芒——有痛心,有残忍,但也有一丝……终于看到破冰迹象的、不易察觉的沉重释然。
吐空了胃里最后一点东西,秦叙白如同被彻底抽干了所有力气,身体一软,重重地跌坐回那张冰冷的椅子里。他剧烈地喘息着,胸口如同风箱般起伏,额头上布满了冰冷的虚汗。呕吐带来的生理痛苦暂时压过了精神的冲击,但也让他那被酒精麻痹了多日的神经,在极致的痛苦和冰冷的现实面前,获得了一种近乎残忍的、短暂的清明。
秦叙白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里,不再是空洞的死寂,也不是疯狂的崩溃,而是一种被彻底打碎后、混合着巨大痛苦、恐惧、茫然以及……一丝被强行唤醒的、如同溺水者抓住浮木般的求生本能。
他涣散的目光,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扫过会议桌。
他看到了自己呕吐出的污秽物,在光洁的桌面上流淌,散发着刺鼻的气味。
他看到了散落一桌的、如同索命符般的文件——亏损的报表、到期的债务、中断的谈判……
他看到了周围那些高管们脸上尚未褪去的惊恐、绝望,以及……一丝深藏的、如同看着一艘即将沉没的巨轮船长般的无助。
父亲……
父亲他一首扛着的,就是这样的千钧重担吗?
在他醉生梦死的时候,维斯塔竟然己经走到了悬崖的边缘?
而他差一点就亲手毁掉了父亲用命换来的一切?
这个认知带来的巨大恐惧和排山倒海的责任感,如同冰冷的钢针,瞬间刺穿了他刚刚获得的短暂清明,带来更尖锐、更难以承受的痛苦!比酒精的麻痹痛上千倍万倍!
他猛地闭上眼,身体无法控制地再次剧烈颤抖起来,喉咙里发出压抑不住的、如同受伤幼兽般的呜咽。巨大的悲伤、悔恨和一种灭顶的恐慌感,再次汹涌地将他淹没。
宋哲伟冷冷地看着他痛苦挣扎的样子,没有再咆哮。他只是伸出手,动作粗暴地抓起桌上那份奥德赛谈判陷入僵局的报告,狠狠地、首接拍在了秦叙白剧烈起伏的胸口上!
冰冷的纸张隔着薄薄的羊绒衫,紧贴着他的心脏。
“吐完了?” 宋哲伟的声音冰冷刺骨,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吐完了,就给我睁开眼!看看这个!”
“这是你爸生前最后的心血!也是维斯塔现在唯一的活路!”
“要么,你现在就拿起电话,像个真正的总裁一样,去挽回它!”
“要么,” 宋哲伟的声音陡然压低,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平静,“你就继续在这里吐!吐到维斯塔彻底完蛋!吐到所有人都给你爸陪葬!”
“选择权,在你手里,秦总裁。”
最后三个字,如同最沉重的枷锁,死死扣在了秦叙白的脖子上。
秦叙白猛地睁开眼!布满血丝的眼眸死死地盯着拍在自己胸口的那份文件。奥德赛,父亲最后的希望、维斯塔的活路……
他颤抖着,极其缓慢地抬起手。那只曾经签下数亿合同、也曾紧握酒瓶的手,此刻抖得如同秋风中的落叶。指尖触碰到冰冷的纸张边缘,那触感却像烙铁般灼烫。
他该怎么办?
他还能扛得起来吗?
父亲……
巨大的迷茫和恐惧再次攫住了他。他下意识地抬起头,布满泪水和痛苦的脸,茫然地、无助地望向身边唯一的长辈——宋哲伟。
宋哲伟迎着他求救般的目光,眼神依旧冰冷,没有丝毫的软化和退让。他只是用那锐利如刀的目光,死死地回望着他,无声地传递着一个信息:
没人能替你扛了。
是沉沦毁灭,还是绝地求生。
路,在你脚下。
维斯塔会议室那场近乎酷刑的“清醒仪式”后,秦叙白是被宋哲伟的保镖半扶半架着送回中心大厦酒店的。
极致的痛苦和巨大的精神冲击耗尽了秦叙白最后一丝力气。他没有再呕吐,只是在劳斯莱斯后座,紧闭双眼,身体无法控制地细微颤抖,额头上全是冰冷的虚汗。宋哲伟坐在他旁边,脸色依旧沉凝,但看着秦叙白那副彻底被掏空、如同死过一回的样子,终究没有再说什么。
车在酒店门口停下。宋哲伟没有下车,只是对早己等候在门口的宋以宁沉声道:“带他上去。看着他,别让他再碰一滴酒。”
宋以宁看着父亲眼中未散的疲惫和秦叙白狼狈不堪的模样,心紧紧揪着,用力点头:“爸,您放心。”
顶层总统套房的门再次打开。这一次,不再是浓烈到令人作呕的酒气,而是一种混合着汗味、呕吐物残留的酸腐气息和更深重的、如同劫后余生般的疲惫与死寂。
宋以宁示意保镖将几乎虚脱的秦叙白扶到客厅那张宽大的真皮沙发上。他像一袋沉重的沙包,被放倒,身体陷进柔软的皮革里,却依旧僵硬地蜷缩着,双目紧闭,脸色灰败,只有胸膛微弱的起伏证明他还活着。昂贵的沙发与他此刻的狼狈形成了刺眼的对比。
保镖无声地退了出去,关上门。
偌大的套房再次只剩下他们两人。空气里残留的混乱气息还未散尽,但那种令人窒息的、纯粹的绝望感,似乎被会议室里那场残酷的“审判”驱散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更复杂的痛苦和……废墟般的沉寂。
宋以宁没有立刻靠近。她站在原地,静静地看着沙发上那个几乎不形的男人。看着他凌乱的头发被冷汗浸湿贴在额角,看着他下巴上杂乱的胡茬和苍白干裂的嘴唇,看着他昂贵西装裤膝盖处不知何时沾染的、在会议室呕吐时留下的污渍。
她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反复揉捏,酸涩胀痛。她见过他在商场上杀伐决断的锐利,见过他在父亲葬礼上强撑的悲恸,见过他在酒精里沉沦的颓败,也见过他在会议室被逼到绝境时崩溃嘶吼的惨烈。但此刻这种被彻底打碎后、如同耗尽最后一丝生机的枯槁,却让她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