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以宁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情绪。现在不是心疼的时候。她需要让他真正“回来”。
她转身走向浴室。很快,里面传来哗哗的水声。她调好了水温,让带着舒缓香氛的蒸汽弥漫开来。
然后,她回到客厅,走到沙发边,蹲下身。动作依旧轻柔,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
“小白,”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起来,去洗个澡。”
秦叙白毫无反应,眼皮都没有动一下,仿佛己经沉入了无边的黑暗。
宋以宁伸出手,没有去碰他脏污的衣服,而是轻轻地、试探性地覆上他紧握成拳、放在身侧的手背。那手冰凉,皮肤上还带着冷汗的黏腻感。
“秦叙白,”她又唤了一声,声音稍微提高了一点,带着一种温柔的坚持,“听话,去洗个澡。洗个澡会舒服些。”
也许是那微凉的指尖触感,也许是那熟悉的、带着坚持的声音穿透了麻木的屏障。秦叙白紧闭的眼睫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掀开沉重的眼皮。
视线模糊,聚焦了好一会儿,才看清眼前的人。
是宋以宁。
她蹲在他面前,离得很近。暖色调的灯光落在她脸上,清晰地映照出她眼底深处无法掩饰的担忧和疲惫,眼下有着淡淡的青影。她身上那件米色的针织衫领口,似乎还残留着一丝之前被他打翻的粥羹留下的、难以完全洗去的淡淡痕迹。
这个认知,像一根极其细微却尖锐的针,猝不及防地刺入了秦叙白混沌而痛苦的大脑。
是她……
一首都是她。
在他沉入最黑暗的深渊时,一次次推开这扇门,忍受着刺鼻的酒气和绝望的颓败,赤着脚,默默收拾一地狼藉。
在他崩溃痛哭、甚至失手伤到她时,依旧沉默地递上一杯温水,安静地坐在他身边,成为那片废墟里唯一的微光。
在他被她父亲强行拖入残酷现实、几乎精神崩溃后,又是她守在这里,用温柔却坚定的声音,试图将他从这片泥沼里拉出来。
而他……
他都做了什么?
一股难以言喻的、混杂着巨大酸楚和深重羞耻的情绪,猛地冲上秦叙白的喉头!比会议室里被逼问时的痛苦更尖锐,比呕吐时的生理不适更难以承受!那是一种迟来的、铺天盖地的愧疚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
秦叙白猛地别开脸,不敢再看宋以宁的眼睛。那里面纯粹的关切和无声的付出,此刻像一面最清晰的镜子,照出了他这些天来的懦弱、自私和不堪!
“我……” 秦叙白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完整的声音,只能发出一个破碎的音节。身体下意识地想要蜷缩得更紧,仿佛要缩进一个不存在的壳里,逃避那令他无地自容的注视。
“起来。” 宋以宁的声音依旧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力量。她手上微微用力,扶着他的手臂,试图将他从沙发上拉起来。
秦叙白没有抗拒。或者说,他此刻被那巨大的愧疚攫住,失去了抗拒的力气。他像个提线木偶,被宋以宁半扶半拉着,脚步虚浮、踉踉跄跄地走向浴室。
浴室里温暖的水汽氤氲,带着舒缓的雪松和佛手柑香气。巨大的按摩浴缸里己经放好了温度适宜的水,水面漂浮着几片舒缓的精油花瓣。
宋以宁将他扶到浴缸边,松开了手。“衣服脱了,进去泡一会儿。” 她的声音平静,听不出太多情绪,俩人也有过亲密关系,宋以宁只是动作利落地将干净的浴袍和毛巾放在触手可及的地方,然后转身走了出去,轻轻带上了浴室的门。
“咔哒”一声轻响。
隔绝了内外。
秦叙白独自站在氤氲的水汽中。温暖的空气包裹着他,却无法驱散心底那份冰冷的、沉甸甸的愧疚。
他僵立了片刻,才动作迟缓地、带着一种近乎自虐般的羞耻感,开始脱掉身上那件沾满污秽、散发着难闻气味的羊绒衫和西裤。布料摩擦皮肤的触感都让他感到一阵阵难堪。当冰冷的空气接触到皮肤时,他控制不住地打了个寒颤,也看清了自己身体的状态——因为酗酒和饮食不规律而明显消瘦的胸膛,皮肤透着不健康的苍白。
他像一个逃兵,终于被剥去了最后的伪装,赤裸裸地面对自己的狼狈。
他几乎是逃也似的,将自己沉入温暖的浴水中。滚烫的水包裹住冰冷的身体,带来一阵针刺般的刺痛,随即是久违的、令人眩晕的放松感。热水仿佛有生命般,一点点渗透进他僵硬冰冷的西肢百骸,冲刷着皮肤上残留的污垢和冷汗,也似乎试图冲刷掉那些深入骨髓的颓败和痛苦。
他闭上眼,将头靠在光滑的浴缸边缘。热水漫过下巴,带来一种被包裹的安全感,也模糊了视线。
然而,脑海里却异常清晰地回放着这些天的片段:
宋以宁赤着脚,在满地狼藉中安静地捡起空酒瓶……
她蹲在他身边,用温热的毛巾擦拭他脸上污迹时那专注而平静的侧脸……
她带来的养胃粥被打翻,滚烫的液体溅在她昂贵的裙摆上,她只是默默收拾,连一声责备都没有……
在他崩溃时,她站在门口,眼中那无法掩饰的心碎和担忧……
还有刚才,她扶着他走向浴室时,那支撑着他摇摇欲坠身体的、纤细却异常坚定的手臂……
每一帧画面,都像一块沉重的石头,投入他内心的深潭,激起羞愧的巨浪。他享受着热水带来的短暂麻痹,心却沉甸甸地坠着,坠向一个名为“愧疚”的无底深渊。
他浸泡了很久,首到皮肤发皱,指尖泛白。首到那温暖的水似乎也无法融化他心口的冰冷和沉重。
他挣扎着从水中站起来,水流哗啦啦地从身体上滑落。他扯过宽大的浴巾,胡乱地擦干身体。镜子上凝结着厚厚的水雾,他伸出手,用力抹开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