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尔本深秋的寒意，像无数根细密的冰针，透过公寓巨大的落地窗，扎进黄睿的骨头缝里。书桌上摊开的财务报表教材，那些冰冷的数字和公式，如同天书般嘲笑着他的存在。他强迫自己盯着那些扭曲的符号，试图将全部心神投入其中，用这种近乎自虐的专注，来对抗无孔不入的孤独和对宋以宁锥心刺骨的思念。

照片被小心地压在厚重的词典下，只露出一个模糊的边角。他不敢看，却又无法真正割舍。每一次目光扫过那个位置，心脏就像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紧。

公寓门禁系统发出低沉的嗡鸣，随即是钥匙插入锁孔的金属摩擦声。黄睿的身体几不可察地一僵，像受惊的动物。这个时间，会是谁？李助理？还是……母亲安排来“关心”他的人？

门开了，带进一股走廊里更凛冽的寒气。进来的却不是刻板的助理，而是一个穿着驼色羊绒大衣、围着格纹围巾的年轻女人。她手里拎着一个保温桶，脸上带着风尘仆仆的疲惫，但那双眼睛，在看到他的一瞬间，骤然亮起，如同暗夜里的星辰，带着失而复得的惊喜和浓得化不开的心疼。

“黄睿！”

宋以宁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轻轻唤出他的名字。她快步走进来，保温桶放在玄关冰冷的台面上，甚至来不及换鞋，目光就急切地在他脸上逡巡，仿佛要确认眼前这个苍白、瘦削、眼底布满血丝的男人，是否还是她记忆中的那个人。

黄睿猛地从书桌前站了起来，椅子腿与地板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他像被钉在原地，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冰冷地退潮，留下一种眩晕的麻痹感。巨大的震惊和难以置信之后，是排山倒海般的、几乎将他淹没的恐慌和羞耻！

她怎么来了？！

母亲不是“处理好了”吗？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出现在这个流放之地，出现在他如此狼狈不堪的时刻！

“以……以宁？”黄睿的声音干涩得厉害，带着一种连自己都厌恶的虚弱，“你……你怎么……”

“我怎么找到这里的？”宋以宁打断他，眼圈瞬间红了，她快步走到他面前，仰起脸看着他，那双清澈的眼睛里，此刻盛满了心疼、不解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受伤，“黄睿，你觉得一个‘重要的海外项目’，能解释你突然消失得无影无踪，连电话都关机，连一条信息都不回吗？能解释阿姨说话时那种强装的镇定和眼底藏不住的担忧吗？”

她的声音微微哽咽：“我去了‘云顶’。前台说你确实订过顶层包间，但那天之后，没人见过你。我找了所有你可能去的地方……最后，是林秘书，我求了他很久……”她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着情绪，“他只给了我一个地址，说‘黄少需要安静’。”

她伸出手，冰凉的指尖轻轻触碰黄睿冰冷而紧绷的脸颊，那小心翼翼的触碰，却像带着滚烫的温度，灼得黄睿猛地一颤，下意识地想躲开。

“告诉我，”宋以宁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种近乎哀求的坚持，“到底发生了什么？什么项目需要把你一个人丢到这么远的地方？丢到这样一个……连点人气都没有的房子里？”她的目光扫过空旷冰冷、毫无生活痕迹的奢华公寓，眉头紧紧蹙起。

黄睿的心像被放在油锅里煎熬。舅舅冰冷的话语再次在耳边炸响：

“你还有脸去见她吗？”

“让她看着你痛哭流涕，看着她曾经喜欢的那个‘黄睿’，彻底变成一个连自己都唾弃的笑话？”

“你现在，配不上任何人的等待。”

巨大的羞耻感如同海啸般再次将他席卷。他看着宋以宁眼中毫不掩饰的关切和担忧，看着她风尘仆仆只为寻找真相的模样，那份真诚和爱意，此刻却成了最锋利的刀子，一刀刀凌迟着他残存的自尊。

不行！他不能让她看到真相！不能让她知道自己是个赌徒，是个懦夫，是个被家族抛弃的废物！那个谎言，那个“前程似锦”的泡沫，是他唯一能留给她的、不那么丑陋的东西了！

“没……没什么大事！”黄睿猛地别开脸，躲开了她的手，声音因为强行压抑而显得有些急促和生硬，“就是……就是集团在澳洲这边有个很重要的战略项目，涉及……涉及一些核心技术，保密级别很高。舅舅让我过来盯着，顺便……顺便在墨大这边进修一下相关的管理课程。”他语速飞快，眼神闪烁，不敢与她对视，手指无意识地揪紧了裤缝，“时间是比较紧，所以……走得急了些。手机……手机是这边安全规定，暂时不能用原来的……”

他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轻松，甚至试图挤出一个安抚的笑容，但那笑容僵硬扭曲，比哭还难看。

宋以宁静静地听着，目光一瞬不瞬地落在他脸上。他躲闪的眼神，他紧绷的身体，他苍白脸上那不自然的潮红，还有这屋子里弥漫的、浓得化不开的冰冷孤独和绝望……这一切，都与他口中那个“重要战略项目”、“进修深造”的谎言格格不入。

她的心一点点沉下去，眼底那抹受伤和疑虑越来越深。

“保密项目？”她轻声重复，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需要切断所有国内联系？需要住在这种……像酒店多过像家的地方？需要让你……”她的目光落在他布满血丝的眼睛和明显消瘦的下颌线上，“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她上前一步，几乎要贴到他面前，逼视着他躲闪的眼睛：“黄睿，看着我！告诉我实话！是不是……是不是因为澳门的事？卢卡？还有……你舅舅？”

“澳门”两个字像一道惊雷，狠狠劈在黄睿的神经上！他浑身剧震，瞳孔骤然收缩，脸上最后一丝强装的镇定也彻底崩塌！他像一只被踩到尾巴的猫，猛地后退一步，撞在书桌上，桌上的教材哗啦一声散落一地。

“谁……谁告诉你的？！”他失声问道，声音因为极度的惊恐而变了调，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慌乱和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