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经容仿佛没有看到卢卡的狼狈挣扎,他甚至优雅地从桌上的雪茄盒里取出一支深褐色的、油亮的哈瓦那雪茄。雪茄剪发出“咔哒”一声轻响。他用长柄火柴缓缓燎烤着茄脚,动作一丝不苟,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从容。首到雪茄被均匀点燃,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浓郁的烟雾缓缓吐出,在奢华的水晶吊灯下盘旋、扩散。
烟雾缭绕中,李经容的目光透过氤氲的蓝色烟雾,落在被按在地上、像条离水濒死的鱼一样徒劳挣扎的卢卡身上,眼神淡漠得如同在看一件无关紧要的物品。
“年轻人,”他的声音透过烟雾传来,低沉而清晰,每一个字都像冰锥,带着绝对的轻蔑,“野心,要配得上脑子。”
他随意地挥了挥手,动作轻描淡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终结意味。
保镖立刻会意,如同拖拽一袋沉重的垃圾,毫不费力地将还在徒劳扭动的卢卡从地上提了起来。卢卡的双脚无力地拖在地毯上,昂贵的皮鞋刮擦着地面,留下难看的痕迹。他被粗暴地押向那扇如同巨口般敞开的包间大门。
就在这时,窗外酝酿己久的暴雨终于倾盆而下。豆大的雨点狂暴地抽打在巨大的弧形落地窗上,发出密集而沉闷的“噼啪”声,瞬间将窗外辉煌璀璨的夜景冲刷成一片模糊、扭曲、光怪陆离的色块。黄浦江消失了,东方明珠塔扭曲变形,整个城市在狂暴的雨幕中变得面目狰狞。
包间门打开又合拢,发出一声沉重的闷响。卢卡最后一丝绝望的呜咽被隔绝在门外。世界只剩下震耳欲聋的雨声。
黄睿僵硬地坐在原位,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在一瞬间涌到了脸上,又在下一秒退得干干净净。他感到一阵阵眩晕。成功了?舅舅处理了卢卡,那自己……自己算是……过关了?一股虚弱的、劫后余生般的庆幸感,如同微弱的火苗,在冰冷的心底小心翼翼地燃起。他努力控制着自己的表情,试图在舅舅面前挤出一个如释重负的、甚至带点讨好的笑容,嘴角却僵硬得如同冻住。
然而,那笑容刚刚在脸上浮现出一个扭曲的雏形,就彻底僵死凝固了。
李经容缓缓地转过了头。他的动作很慢,却带着一种千钧的压迫感。那支昂贵的哈瓦那雪茄被他随意地搁在了烟灰缸边缘,青烟袅袅上升。他的目光,不再是刚才审视卢卡时的冰冷锐利,而是转向了黄睿。那目光深不见底,沉静得像暴风雨前死寂的深海,却又蕴含着足以将人彻底碾碎的重量。那里面没有一丝温度,没有一丝嘉许,只有洞穿一切的审视和……冰冷的失望。
包间内奢华的水晶灯光明亮得刺眼,映照着黄睿脸上那个凝固的、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窗外,是吞噬一切的、震耳欲聋的暴雨轰鸣。
李经容看着他,声音不高,却像一道冰冷的闪电,劈开了黄睿心中刚刚燃起的那点微弱的侥幸之火,将一切虚伪的幻想彻底击得粉碎:
“你呢,黄睿?”
他的语调平淡无波,却字字如刀:
“你以为,你自己过关了?”
包间里死寂得能听见雪茄灰烬簌簌跌落的声响。窗外,暴雨如天河倒灌,疯狂地抽打着巨大的弧形玻璃幕墙,将整个外滩的光怪陆离冲刷成一片模糊、扭曲、不断流淌的油彩画。震耳欲聋的雨声像是无数只巨手在拼命捶打这悬浮于繁华之上的水晶囚笼。
黄睿脸上的血色褪得干干净净,比卢卡被拖走时还要惨白。那点刚刚升腾起的、劫后余生般的虚妄暖意,在舅舅李经容那穿透灵魂的目光下,瞬间冻结、粉碎,化作冰冷的粉末簌簌落下,堵住了他的喉咙,压垮了他的脊梁。他放在膝盖上的双手不受控制地痉挛了一下,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带来一丝尖锐却徒劳的痛感,试图抓住一点点的真实,来对抗这无边无际的、令人窒息的寒冷和绝望。
“说话。”
“怎么哑巴了。”
舅舅的声音不高,甚至没有刻意加重语气,却像两把淬了冰的钝刀,缓慢而残忍地割开了他最后一丝侥幸的伪装。每一个字都带着千钧的重量,砸在黄睿的心上,发出沉闷的回响。
“舅…舅舅…”黄睿的嘴唇哆嗦着,努力想发出声音,却只挤出几个破碎的音节,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他试图解释,想辩解自己是被胁迫的,想说自己只是权宜之计,想说这一切都是为了稳住卢卡……可所有预先在心底排练过无数次的台词,在李经容那双洞穿一切的眼睛注视下,都显得无比苍白可笑。他像一只被钉在标本板上的昆虫,所有的挣扎都显得徒劳而可怜。
李经容没有立刻接话。他重新拿起那支搁在烟灰缸边缘的哈瓦那雪茄,动作依旧从容不迫。火焰再次燎过茄脚,他深深吸了一口,浓郁的烟雾在奢华的水晶灯下盘旋,如同他此刻深不可测的心思。烟雾缭绕中,他的目光锐利如鹰隼,牢牢锁定在黄睿那张失魂落魄的脸上。
“卢卡是条癞皮狗,不足为虑。”李经容终于开口,声音透过烟雾传来,带着一种掌控全局的冷酷,“他背后的那点小九九,从他把主意打到你身上那一刻起,就注定了结局。”他顿了顿,嘴角勾起一丝极淡、极冷的弧度。
黄睿的瞳孔猛地收缩,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几乎停止了跳动。他感到一阵强烈的眩晕,眼前的景物都开始旋转、模糊。原来……原来自己从头到尾都在卢卡精心编织的网里挣扎?那些心惊肉跳的恐惧,那些辗转反侧的煎熬,那些自以为是的应对……在舅舅眼里,是不是就像一场拙劣的、供人取笑的猴戏?
“我给了你时间,黄睿。”李经容的声音陡然转冷,如同西伯利亚的寒流席卷了整个包间,“从你输掉那笔钱,惶惶不可终日地回到上海,到你像个没头苍蝇一样试图拆东墙补西墙,再到卢卡拿着那段录像找上你……!”他的手指在光滑的紫檀木桌面上轻轻敲击,每一下都像敲在黄睿的神经末梢上,“我就在等,等你会不会主动走进我的书房,哪怕只是带着一丝愧疚,一丝恐惧,把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我。告诉我你闯了祸,告诉我你需要帮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