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叙白如同被冰冷的电流击中,瞬间僵在原地,心脏狂跳得几乎要冲破胸腔。他猛地蹲下身,将自己藏在一丛长得格外茂盛的薰衣草后面。浓烈的香气包裹着他,却只让他感到一阵阵眩晕和恶心。
他透过摇曳的紫色花穗缝隙,贪婪地、痛苦地继续窥视着那个方向。
他看到荣琦似乎并没有发现异常,只是微微蹙了蹙眉,又低头温柔地对宋以宁说了句什么。然后,他看到了——宋以宁似乎因为母亲的靠近而微微动了一下。她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了头。
风,恰在此时拂过花田。
紫色的波浪起伏,如同低语。花穗摇曳的缝隙间,秦叙白的视线,猝不及防地撞上了宋以宁抬起的目光。
时间,在那一刹那仿佛凝固了。
隔着摇曳的、无边无际的紫色花海,隔着空间的距离,隔着无法逾越的鸿沟。秦叙白看不清她脸上的细节,看不清她眼中的情绪。他只看到那张苍白的小脸朝着他的方向,抬了起来。阳光落在她的脸上,那瞬间的姿态,不再是完全的麻木和空洞。似乎……有某种极其细微的、难以言喻的东西,在那片死寂的灰烬里,微微地……闪烁了一下?像投入深潭的石子激起的、几乎看不见的涟漪。
但那也可能只是光影的错觉,是他过度渴望下产生的幻觉。
秦叙白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然后又被猛地松开,血液冲上头顶,带来一阵剧烈的眩晕和尖锐的耳鸣。他几乎要控制不住冲过去的冲动!他想喊她的名字!想冲到她面前!
然而,荣琦警觉的目光再次扫了过来,比之前更加锐利。
仅存的、最后一丝摇摇欲坠的理智,如同冰冷的铁索,死死勒住了他即将失控的身体。
他不能。他不能过去。他的出现,只会是又一次灾难的开始。宋哲伟的警告,照片里的枯槁,维斯塔的烂摊子……所有的耻辱、所有的罪责、所有的后果,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浇熄了他心头那点不顾一切的疯狂火焰。
秦叙白死死地咬住下唇,首到尝到浓重的血腥味。他强迫自己低下头,不再看那个方向。身体因为极致的压抑和痛苦而剧烈地颤抖着,每一寸肌肉都绷紧到了极限,像是在承受酷刑。他像一匹受伤的孤狼,喉咙里滚动着无声的、绝望的悲鸣。
够了。他对自己说。这一眼,己经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和勇气,也带来了更深、更无法愈合的伤口。
秦叙白最后抬起头,深深地、贪婪地看了一眼那个在紫色花海和葡萄藤架掩映下的、单薄的身影。仿佛要将这最后的画面刻进灵魂深处。
然后,他猛地转过身,几乎是踉跄着、跌跌撞撞地冲下小土坡,逃离那片温暖的阳光、那片浓郁的紫色、那个他拼尽一切也无法靠近的人。背影仓皇而绝望,像逃离一个无法醒来的噩梦。每一步都踩在自己的心尖上,带来撕裂般的痛楚。薰衣草的香气追随着他,如同无声的挽歌。
夜晚的普罗旺斯农舍里,褪去了白日的喧嚣和浓烈色彩,只剩下虫鸣和风吹过薰衣草田的沙沙声,像一首低回婉转的催眠曲。月光如水银般倾泻在窗台上,室内只开着一盏光线柔和的壁灯。宋以宁己经睡下了,呼吸均匀而微弱,在药物的作用下,她难得的沉静。
荣琦却毫无睡意。白天在小土坡方向捕捉到的那一丝微妙的、令人不安的违和感,像一根细小的刺,扎在她心头。她坐在书桌前,面前摊开着一台轻薄的笔记本电脑。屏幕的光映在她脸上,照出眉宇间深深的忧虑。指尖在触控板上滑动,调出了覆盖农舍外围几个关键角度的监控录像。
画面无声地回放着。上午十一点十七分。镜头扫过远处那个开满薰衣草的小土坡。荣琦将画面放大,再放大。像素有些模糊,但足以辨认。一个穿着深色西装的身影,突兀地伫立在紫色的花海边缘。他站立的姿态僵硬,像一尊被遗弃的石雕,目光穿透屏幕,死死地锁定在农舍后院的方向——正是宋以宁白天坐着发呆的葡萄架位置。
荣琦的心猛地一沉。她拖动进度条,看到那个身影似乎因为她的抬头张望而仓皇蹲下,藏进茂密的花丛。但镜头偶尔捕捉到的侧脸轮廓,那熟悉的下颌线,那即使模糊也掩不住的憔悴和阴郁……
是秦叙白。
确认的瞬间,一股冰冷的寒意顺着脊椎迅速爬升,瞬间攫住了荣琦的心脏。她猛地合上笔记本屏幕,仿佛那画面灼伤了眼睛。胸腔里翻涌起复杂的情绪:惊愕,愤怒,后怕,还有一丝被冒犯的冰冷。
他怎么会在这里?谁告诉他的?他到底想干什么?还有白天女儿那微微抬头的瞬间,那眼神里一闪而过的、难以言喻的微光……难道她感觉到了什么?这个念头让荣琦的血液几乎要凝固。宋以宁现在就像刚刚结了一层薄冰的脆弱湖面,任何一点风吹草动,任何一丝来自过去的寒意,都可能让她重新坠入黑暗的深渊。秦叙白的出现,就是那颗足以砸碎冰面的巨石!他带来的只有伤害,无穷无尽的伤害!他有什么脸再来见自己女儿!从当初他一走了之开始,荣琦从心里就看不起这种没有任何担当的男人!
保护女儿的母性本能如同最凶猛的火焰,瞬间压倒了所有其他情绪。荣琦的眼神变得异常锐利冰冷。她深吸一口气,拿起手机,没有丝毫犹豫地拨通了一个号码。电话接通后,她的声音压得很低,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和冷意:
“是我。查一下附近几个小镇,今天入住的所有亚裔年轻男性旅客。重点是……姓秦的。找到他,告诉他,我要见他。现在。地点……镇口那家‘老橡树’旅馆的咖啡厅。安静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