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哲伟的话是毒药，但那张照片是赤裸裸的、无法辩驳的凌迟。他必须亲眼看见！汹涌的、几乎要将他淹没的恐惧和愧疚，像海啸般推动着他——去！马上去！立刻出现在她面前！哪怕只看一眼，哪怕下一秒就被宋哲伟的人打死！
如果不去？秦叙白又想到宋哲伟那双冰冷、洞悉一切、充满鄙夷的眼睛，如同实质的冰锥悬在他的头顶。那个男人说过的每一个字，都带着倒刺，重新在他耳边回响：“你的爱，太昂贵了……我的女儿，付不起这个代价。”“看看你带给她的！”“懦夫！废物！” 还有维斯塔的烂摊子，父亲失望的脸……他有什么资格去？他出现在她面前，会不会是又一次致命的刺激？会不会让荣琦好不容易在她心头点燃的那点微弱星火彻底熄灭？他只会带来灾难。他的存在本身，对她而言，就是一场无法承受的劫难。他应该彻底消失，像从未出现过一样，这才是对她最大的仁慈。退缩的念头带着巨大的、令人窒息的羞耻感，像沉重的淤泥，死死拖住他的脚步——不能去！滚远点！你不配！
两种力量在秦叙白体内疯狂地拉锯、撕扯。他坐在Derek安排的车后座，身体僵硬得像一块石头，冷汗却浸透了衬衫的后背。攥着地址的手指因为过度用力而骨节发白，指甲深深陷进掌心，留下月牙形的血痕，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窗外飞逝的风景变成模糊的色块，引擎的嗡鸣也成了遥远的背景噪音。他仿佛被隔离在一个真空的、只有无尽痛苦和挣扎的狭小世界里。去，是饮鸩止渴，可能带来更可怕的毁灭；不去，是剜心剔骨，余生都将在悔恨的炼狱中煎熬。
时间在极致的煎熬中变得粘稠而漫长。车子似乎开了很久，又似乎只过了一瞬。
最终，是那张照片里，宋以宁眼中那片死寂的灰烬，压倒了所有理智的权衡和恐惧的退缩。
那片灰烬里，埋葬着他曾经拥有过的、最鲜活明亮的光。他无法忍受那光就这样彻底熄灭，而他连最后看一眼的勇气都没有。
“停车。” 他的声音干涩嘶哑，像砂纸摩擦过木头。
Derek从后视镜里看他，眼神复杂：“叙白，你……”
“我让你停车！”秦叙白猛地抬头，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是近乎疯狂的执拗和不顾一切的决绝，“现在！就在这里！”
车子在路边戛然而止。秦叙白推开车门，动作带着一种近乎虚脱的踉跄。他没有回头，没有解释，只是死死攥着那张己经被揉皱的纸条，像攥着最后的救命稻草，脚步虚浮却异常坚定地朝着最近的地铁站入口走去。他要去车站，他要去普罗旺斯。哪怕只看一眼，哪怕只看一眼就立刻离开，哪怕这一眼会让他万劫不复。
他必须去。
南法的阳光，似乎拥有某种神奇的魔力，能融化最坚硬的冰壳。荣琦看着坐在农舍后院葡萄架下的女儿，心头的欣慰如同藤蔓上的葡萄，沉甸甸的，带着一丝微酸的甜。
宋以宁穿着一件浅蓝色的亚麻长裙，头发松松地挽在脑后，露出纤细脆弱的脖颈。她手里捧着一小篮刚摘下的、还带着露珠的覆盆子，鲜红欲滴的果实映着她依旧苍白但不再那么死气沉沉的脸颊。她的目光低垂着，落在篮子里那些的浆果上，指尖偶尔会轻轻碰触其中一颗，感受那细腻的凸起和微凉的触感。虽然依旧沉默，虽然眼神深处那层薄雾尚未完全散去，但荣琦看到了专注，一种小心翼翼重新连接这个世界的专注。她甚至，在荣琦递给她一小块刚烤好的、带着温热和麦香的乡村面包时，没有立刻拒绝，只是犹豫了片刻，才极其缓慢地伸出手，接了过去。没有吃，只是握在手心，感受着那份温度。
荣琦的心瞬间柔软得一塌糊涂。她转过身，假装去整理藤架上的枝叶，生怕自己眼中汹涌的泪意会惊扰到这来之不易的宁静。阳光透过叶片缝隙洒下，在宋以宁身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微风带来薰衣草田浓郁的芬芳。这一刻的平和，是荣琦用尽全部心力才守护住的珍宝。
荣琦并不知道，这片脆弱的宁静，即将被一个不速之客打破。
秦叙白站在离农舍还有相当一段距离的小土坡上。长途火车转颠簸的乡村巴士，加上精神极度的煎熬，让他看起来疲惫不堪，风尘仆仆。昂贵的西装外套随意地搭在臂弯，衬衫皱巴巴的，下巴冒出了青色的胡茬，眼底是浓得化不开的阴郁和憔悴。
眼前，是铺天盖地的紫色。
普罗旺斯的薰衣草田，在午后的阳光下，像一片燃烧的、流动的紫色火焰，一首蔓延到天际线，与灰蓝色的远山相接。空气里饱和着浓烈到让人微醺的香气，混合着阳光炙烤泥土的干燥气息。几只蜜蜂在花丛中嗡嗡忙碌，更远处，似乎有牧羊人的铃铛声随风传来，悠远而宁静。
这如画的美景，却丝毫无法进入秦叙白的眼中。他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穿透那片炫目的紫色，死死锁定在农舍后院那个小小的身影上。
他看到了。
那个穿着浅蓝色长裙，坐在葡萄架下的身影，单薄得像一片随时会被风吹走的叶子。阳光勾勒出她过于瘦削的轮廓，肩膀的线条脆弱得让人心碎。她微微低着头，看不清面容，但那低垂的脖颈，那安静得近乎凝固的姿态，瞬间与照片里那个枯槁的剪影重合。
一股尖锐的、几乎让他窒息的痛楚猛地攫住了心脏。他下意识地向前踉跄了一步，脚下的碎石滚动，发出轻微的声响。
就在这时，院中的荣琦似乎感觉到了什么，猛地抬起头，警惕的目光如同鹰隼般扫向西周。她的视线掠过花田，扫过远处的山坡，带着一种母亲护崽般的本能警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