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时三刻的钟鼓楼上,青铜钟被撞响的刹那,惊飞了檐角栖息的三十六只寒鸦。那些黑羽禽鸟掠过紫宸殿的琉璃瓦,在晨雾中划出诡异的弧线,恰如苏丞相苏文清此刻攥着弹劾奏章的手指——青筋暴起的指节将桑皮纸捏出深痕,"燕王府与相府结党营私,意图谋逆"几个朱砂大字在晨曦中泛着血光,墨汁里混着的金箔碎屑簌簌落在他仙鹤补子的朝服上。
"大人,御史台的李大人还在殿外候着。"贴身小厮的声音带着颤意,翡翠朝珠在他胸前轻轻晃动,"方才散朝时,左都御史特意将折子呈给陛下过目......"
苏文清没听清后面的话,目光死死盯着奏章末尾那串联名弹劾的官员名单:户部侍郎、大理寺少卿、甚至还有三位东宫旧部。他想起三日前运河码头的火光,想起萧景琰率玄甲军押解萧景珩时,太子在御座上那抹转瞬即逝的冷笑,突然觉得喉间发紧,忍不住咳嗽起来,咳出的痰沫溅在奏章的"谋逆"二字上,竟化作淡淡的荧光——那是太子府特有的"幽磷粉"。
下朝的官员们鱼贯而出,蟒袍玉带的摩擦声在丹陛上汇成沉闷的潮。苏文清看见吏部尚书王大人刻意避开他的目光,其袖口露出的红珊瑚手串缺了颗珠子,恰与苏玉柔常用的饰品吻合。他攥紧奏章转身,却撞在一个暖玉般的怀抱里。
"苏大人小心。"萧景琰扶住他摇晃的身体,玄色朝服的肩甲蹭到他的仙鹤补子,"方才陛下看折子的时辰不短。"燕王世子的声音压得极低,腰间羊脂玉双鱼佩撞在苏文清的玉带扣上,发出清越的声响,惊得檐角铜铃一阵乱颤。
苏文清望着萧景琰眼中的沉肃,想起女儿昨夜在绣房说的"针尖能破万谋",突然定了定神。"有劳世子挂心,"他整理好朝服的褶皱,袖口绣着的海水江崖纹在晨雾中若隐若现,"老夫先回府与小女商议。"
相府绣房的槅扇窗半开着,湘妃竹帘上悬挂的蓝花楹香袋被晨露打湿,散发出微苦的甜香。苏锦绣临窗坐在紫檀木绣架前,藕荷色缂丝裙角垂落在脚踏的缠枝莲纹上,手中九孔银针正穿过一匹雪色贡缎。她头也未抬,银针刺破缎面的声响与窗外梨花飘落的声音奇妙地重合。
"父亲可是为了御史台的弹劾?"她的声音平静无波,针尖挑起的金线在晨光中泛着暖芒,正勾勒着贡缎上的万里江山轮廓。苏文清看见女儿鬓边新换的墨玉簪,簪头雕刻的并蒂莲纹中嵌着颗会随光变色的猫眼石,此刻正映着奏章上的朱砂字,流转出警惕的幽蓝。
"太子这招釜底抽薪,"苏文清将弹劾奏章拍在绣架上,桑皮纸与贡缎摩擦发出沙沙声响,"竟是想借结党罪名,断了我们与燕王府的臂膀。"他指着奏章上"私通敌国"的指控,那里用极小的字绣着西域商路的标记,恰与三日前波斯商会的密信吻合。
苏锦绣放下银针,指尖划过贡缎上的昆仑山脉,那里用"盘金绣"技法绣着赤金色的祥瑞云纹。"父亲请看,"她展开刚染好的丝线,十二种色线在阳光下排列成北斗七星的形状,其中一根赤金线尤为夺目,"这是用南海鲛人泪混合皇家贡金特制的'祥瑞线',"她的银簪点着线尾的荧光粉标记,"绣出的图案能在暗处显形。"
苏文清凑近细看,见那赤金线上竟用"滚针"技法绣着"忠君爱国"西字,每笔都暗含苏家族徽的竹节纹。他突然想起女儿幼时随母亲学绣时,总在绣品角落藏入微小的竹节暗记,如今这门绝技竟成了反击的利刃。
"可是......"他仍有忧虑,目光扫过窗外影壁上的"福"字,那是苏锦绣去年亲手绣制,此刻在晨雾中显得有些模糊。
"父亲不必担心,"苏锦绣将赤金线缠绕在绣绷上,贡缎上的江山图突然在晨光中流转出金光,"太子以为借御史台便能动摇根基,却忘了......"她的声音陡然转冷,银簪刺破指尖,血珠滴在贡缎的东海之滨,竟化作一颗会流转的珍珠,"相府百年清誉,并非一纸弹劾便能玷污。"
与此同时,太子府的暖阁内,鎏金熏球旋转着散发出龙涎香,却掩不住琉璃盏中葡萄酒的酸涩。太子萧景琰把玩着西域进贡的琉璃盏,盏身刻着的双蛇缠杖纹在烛光下泛着幽蓝,恰与他袖口露出的刺青相互呼应。
"苏锦绣,"他的嘴角勾起冷笑,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这次看你如何翻身。"葡萄酒顺着嘴角流下,在绣着蟠龙纹的衣襟上洇出暗痕,"去告诉御史台的李大人,"他对侍立的太监吩咐,指甲划过琉璃盏的蛇眼,"明日继续弹劾,务必让父皇疑心燕王府拥兵自重。"
太监躬身退下时,听见太子喃喃自语:"等赐婚大典那日......"后面的话被熏球的转动声吞没,唯有琉璃盏中残留的酒液,在烛光下显出诡异的荧光。
第二日寅时,宫墙尚未褪去夜色,朱雀大街己停满了装饰精美的马车。沈明姝扶着镇国公府的老夫人走下翠盖车,她身着藕荷色妆花褙子,鬓边赤金点翠步摇上的珍珠在晨雾中闪着微光。身后跟着的十二位诰命夫人皆着正红色命妇朝服,霞帔上的蹙金绣凤凰在灯笼光下栩栩如生。
"老身等今日特来为苏相爷作证,"镇国公老夫人拄着龙头拐杖,杖首的夜明珠在雾中透出暖光,"相府世代忠良,苏大小姐更是才德兼备,"她的目光扫过宫门两侧的锦衣卫,"岂容奸人污蔑结党!"
话音未落,又有数十辆马车疾驰而至,车帘掀起处露出各府夫人的诰命服饰。春桃扶着苏锦绣从相府马车下来,见自家小姐身着月白缂丝裙,裙摆用银线密绣的千里江山图在晨曦中流动,腰间系着萧景琰所赠的羊脂玉双鱼佩,正与沈明姝袖中的信号旗遥相呼应。
"苏小姐有何话要带给陛下?"老夫人的龙头拐杖顿了顿,杖底镶嵌的翡翠突然发出幽蓝的光——那是漕帮特有的荧光粉标记。
苏锦绣上前一步,月白裙角扫过宫门前的青铜麒麟,裙底银线绣的流云纹与地面水洼交叠,竟似真的云涛在脚下翻涌。"有劳老夫人转告陛下,"她的声音清晰地穿过晨雾,"相府愿以百年清誉担保,绝无结党之事,"她举起手中的绣绷,贡缎上的万里江山图在朝阳初升的刹那,突然显露出用赤金线绣的"忠君"二字,"此乃小女连夜赶制的《江山祥瑞图》,愿献于陛下,以证清白。"
晨雾中的宫墙突然被第一缕阳光照亮,苏锦绣腕间的羊脂玉镯与绣绷上的赤金线同时发出暖光。她知道,这场由弹劾掀起的风云,终将在满朝诰命的力挺与祥瑞绣品的见证下,迎来逆转的契机。而她手中的绣针,早己在这波谲云诡的朝堂之上,绣好了刺破谣言的,最坚实的一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