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秋九月的风卷着碎金般的丹桂花,扑满长公主府九进九出的庭院。三十六株金桂在晨露中开得泼泼洒洒,馥郁的甜香混着戏台上昆腔的咿呀声,从朱红大门的铜环缝隙里溢出,勾得路过的轿夫都忍不住抬头张望。苏锦绣攥着描金请柬的指尖微微发颤,月白缂丝裙角扫过门前蹲着的石狮,裙底用银线密绣的流云纹在阳光下流动,恰似她此刻翻涌的心绪——这是她重生以来,第一次以相府嫡女的身份踏入皇家宴席。
"小姐,"春桃抱着描龙绣箱跟在身后,箱角镶嵌的猫眼石在桂花影里明明灭灭,"方才门房说,太子殿下的仪仗己从东宫出发了......"她的声音压得比飘落的桂花还要轻,发间新换的赤金步摇上,一颗鸽血红宝石随着动作轻轻晃动,映着苏锦绣腕间那只新得的翡翠镯子。
那是三日前沈明姝悄悄送来的,镯身通透如春水,却在某个角度能看见暗藏的云纹——正是三皇子府的标记。苏锦绣理了理袖口,银丝绣的流云纹滑落,恰好遮住镯子上那道极细的裂纹:"无妨,"她望着前庭池子里游动的金鲤,眸光沉静如璧,"今日只做个安静献艺的绣娘便是。"
寿宴正厅的二十西扇槅扇窗皆卸了下来,露出檐下悬挂的九十九盏琉璃灯。长公主李乐瑶斜倚在铺着雪貂皮的软榻上,赤金点翠凤冠上的珍珠流苏扫过《瑶池献寿图》,那是苏锦绣耗费三月制成的贺礼。金线绣就的西王母手持蟠桃,十二幅飘带用南海鲛人泪调和金粉绣成,在烛火下泛着七彩流光,最绝妙的是裙摆上缀着的东海蚌珠,随着长公主的动作轻轻晃动,竟似流动的星河坠入凡尘。
"好个双面三异绣!"长公主的指尖拂过西王母的霞帔,素白的指甲在金线绣的云纹上留下淡淡痕迹,"正面祥云缭绕,背面却是霞光满天,"她突然翻转绣品,背面的瑶池竟用了墨玉粉勾边,在灯光下透出幽蓝,"苏小姐这手绝活,当真是巧夺天工!"
满堂贵女发出阵阵低叹,镇国公府的老夫人扶着眼镜凑近细看,却发现两面的针脚走向完全不同,连西王母发间的金步摇都呈现出不同的角度。苏锦绣垂眸行礼时,瞥见角落里沈明姝攥紧的帕子——那上面用荧光粉绣着半朵并蒂莲,正是她们约定的暗号。
突然,厅内的丝竹声戛然而止。三十六名侍卫甲叶摩擦着分列两旁,玄色锦袍的男子穿过垂花门,腰间羊脂玉双鱼佩撞出清越的声响。燕王世子萧景琰负手而立,月白靴底沾着御花园的朱砂土,目光扫过满堂珠翠,最终落在苏锦绣身上,那双总是含着笑意的桃花眼里,此刻却凝着寒霜。
"苏小姐可否借一步说话?"他的声音不高,却让喧闹的正厅瞬间安静下来。贵女们的目光在两人之间逡巡,有人悄悄打开团扇遮住窃笑,有人则紧张地攥紧了腕间的玉镯。春桃下意识上前半步,却被苏锦绣用眼神制止,月白罗裙扫过金砖地,留下一串若有似无的龙涎香。
水榭的九曲桥上铺满了新采的桂花,萧景琰展开一卷用鲛绡装裱的绣谱,泛黄的纸页上用朱砂画着百只形态各异的蝴蝶,每只蝶翼的纹路都暗含针法。"这是前朝秘传的《百蝶针法》,"他的指尖点在一只凤尾蝶的翅尖,那里用极小的字写着"遇火显形","听闻苏小姐改良了双面绣,不知能否......"
他的话未说完,远处突然传来太监尖利的唱喏声。太子的贴身太监刘安举着个紫檀木匣走来,匣面上用螺钿嵌着东宫的蟠龙纹,在桂花影里泛着幽光:"苏小姐,我家殿下听闻您技艺超群,"刘安的声音比平日尖细几分,袖口露出的红珊瑚手串轻轻晃动,"特将西域进贡的金线送来,望小姐不吝赐教。"
木匣打开的刹那,满匣金线在阳光下爆发出夺目的光芒。那金线细如蛛丝,却泛着七彩流光,正是苏锦绣三日前在漕帮密信里见过的"天蚕丝金线"——据说此线只产于西域雪蚕,每斤需用百张貂皮交换。苏锦绣望着匣底垫着的玫瑰香粉,与苏玉柔常用的熏香分毫不差,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冷笑。
"有劳太子殿下挂心。"她屈指轻叩木匣边缘,发出泠然脆响,"只是锦绣拙作,怕是污了殿下的宝贝金线。"话音未落,袖口的翡翠镯子突然传来一丝凉意,她想起沈明姝信中"瑶池宴上有暗卫"的提醒,抬眸望向萧景琰,却见他正盯着木匣里的金线,眼神晦暗不明。
水榭外的桂花突然被风卷起,形成一道金色的漩涡。苏锦绣望着漫天飞舞的花瓣,知道这场寿宴的惊鸿一瞥,不过是更深权谋的序幕。当太子的金线与燕王世子的绣谱在眼前交错,她腕间的翡翠镯子正悄悄将掌心的汗意吸去,恰似她即将用针尖剖开的,那层笼罩在皇家寿宴上的,名为"恩赐"的华丽面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