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末的鹅毛大雪如碎玉般倾洒京城,将相府新落成的"锦绣阁"染成一片琉璃世界。三进三出的宅院门楣上悬着二十西盏羊角宫灯,灯罩用南海鲛人绡制成,透过纷飞的雪花望去,恰似漂浮在云端的暖月。苏锦绣立在朱漆大门前,玄狐裘的雪白毛领上落满细雪,却丝毫未化——那是用西域天蚕丝混着鲛珠粉织就的避雪裘,针脚细密得连风都透不进去。
"小姐,您瞧这《百福图》!"春桃抱着一卷丈二素绢从门内跑出,发间的赤金蝴蝶钗上坠着的珍珠被雪水打湿,在灯笼光下如泣血般莹润。素绢上用百种色线绣着形态各异的"福"字,寿字纹的笔画里藏着苏绣的"抢针",蝙蝠纹的羽翼间透着湘绣的"鬅毛针",每一笔都在雪光中流转着七彩光晕。
苏锦绣接过素绢,指尖触到绢底用荧光粉绣的暗纹——那是十二家绣坊的徽记按八卦方位排列,恰如她掌心的纹路。"十二家绣庄合并后,"春桃翻开镶着螺钿的账本,桑皮纸页面上用金粉写着密密麻麻的订单,"光是西域商队的胡麻绣线订单,就排到明年中秋了!"
"不够。"苏锦绣呵出一口白气,在冰花凝结的窗棂上画出朵五瓣梅花。她望着前院忙忙碌碌的绣娘们,有人捧着新染的苏木红丝线,有人调试着西洋进贡的银箔粉,鬓边都插着统一的墨玉簪——那是锦绣阁绣娘的标志。"去江南织造局请三位老绣娘,"她的指尖划过窗上的梅花,冰晶在指腹下发出细碎的声响,"再在西跨院开个刺绣学堂,收些孤女和贫家女。"
春桃捧着账本的手微微一颤,想起三日前在水榭见到的苏玉柔。她被幽禁在那里己三月,昔日骄纵的二小姐如今形容枯槁,唯有望着窗外时,眼神里还残留着不甘的火苗。"小姐是想...从根上改了这世道对绣娘的看法?"
"不仅如此。"苏锦绣转身走向内院,玄狐裘的下摆扫过积雪,留下一串清晰的脚印。她想起前世那些被埋没的绣娘,她们的指尖能绣出山河日月,却逃不过"女子无才便是德"的宿命。"要让天下人知道,绣针不仅能缝补衣裳,更能绣出太平盛世的经纬。"
深夜的绣房烛火通明,三十六盏琉璃灯盏在架上排成北斗七星阵,将苏锦绣的影子投在丈二绣绷上。她正在修改《万国来朝图》的样稿,针尖挑起的金线在素绢上划出弧线,勾勒着波斯使者进贡的琉璃瓶。门扉"吱呀"轻响,柳氏端着嵌螺钿的汤盅进来,银发上落着些许雪花,在灯光下如碎钻般闪烁。
"锦绣,歇会儿吧。"柳氏的声音比三年前沉稳了许多,曾经总在颤抖的指尖,如今能稳稳托住盛满燕窝汤的白玉盅。她看着女儿专注的侧脸,鬓边不知何时也添了几缕银丝,想起那日在祠堂,苏玉柔发疯时,正是女儿冷静地挡在她身前。
苏锦绣放下银针,接过汤盅时触到母亲微凉的指尖。"母亲怎么还没歇?"她望着柳氏鬓角的白发,想起前世母亲在抑郁中早逝的模样,喉间突然有些发紧。眼前的妇人却笑了,眼角的细纹里盛满暖意:"你父亲今晚值宿宫中,我睡不着,便想着给你送些热汤。"
汤盅里的燕窝炖得极烂,入口即化,还带着淡淡的玫瑰香——那是柳氏特意让厨房加的,知道女儿喜欢。苏锦绣喝着汤,看着母亲身上新做的蹙金绣褙子,那是她亲手绣的并蒂莲纹样,用的是江南最新进贡的蝉翼纱。"母亲,"她突然放下汤盅,从绣架上取下件刚完工的披肩,"试试这个。"
月白色的披肩上用银线密绣着万里江山,从玉门关的烽火台到江南的小桥流水,都被缩在咫尺之间。最精妙的是披肩边缘用珍珠串成的海浪纹,随着柳氏的动作轻轻晃动,恰似真的潮水涌动。"这是用'通经断纬'法绣的,"苏锦绣为母亲披上披肩,指尖划过玉门关处用荧光粉绣的"陆"字,"女儿想让全天下都知道,相府嫡女的绣品,绣的不是后宅争斗,是家国天下。"
柳氏摸着披肩上细腻的针脚,突然想起多年前抱着襁褓中的苏锦绣,曾许愿她一生顺遂。如今看着女儿眼中闪烁的光芒,知道那个愿望早己实现,只是以一种她从未想象过的方式。窗外的雪越下越大,却掩不住前院绣庄里彻夜不息的灯火,那些光亮透过窗棂,将苏锦绣鬓边的墨玉簪照得通透,恰似她一路走来,用针尖缝补起的锦绣人生。
当更鼓敲过三更,苏锦绣重新拿起银针,在《万国来朝图》的角落绣下最后一针。那是个极小的绣绷,绷架上绣着"锦绣阁"的匾额,匾额下站着无数手持绣针的女子,她们的服饰来自大江南北,脸上都带着自信的笑容。腕间的墨玉镯突然传来一丝暖意,仿佛在回应她此刻的心意——这锦绣新章,才刚刚开始,而她手中的绣针,将继续在历史的绸缎上,绣出属于天下绣娘的华彩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