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余波未平

鎏金马车碾过镇国公府门前的青石板时,车轮轴发出的吱呀声惊飞了檐下栖息的灰鸽。苏锦绣倚在铺着雪貂皮的车壁上,月白罗裙的广袖拂过车窗雕花,将窗外漫天晚霞剪碎成流动的金箔。春桃捧着刚收殓好的绣品,素绢上并蒂莲的双面异色绣在暮色中泛着幽光,莲瓣边缘还沾着未及拭去的苏玉柔胭脂。

"小姐,您怎么知道她们今晚会纵火?"春桃的声音压得极低,指尖无意识地着绣品边缘的火漆印——那是大理寺封缄时留下的朱砂痕。车窗外传来巡城校尉的梆子声,更鼓敲过酉时三刻,长街两侧的灯笼次第亮起,将马车影子拉成扭曲的墨痕。

苏锦绣望着窗纸上自己的倒影,鬓边赤金步摇的凤凰嘴里,那颗鸽血红宝石正随着马车颠簸轻轻晃动。"因为她太急了。"她的指尖划过车窗上的缠枝莲雕纹,想起苏玉柔在祠堂癫狂的模样,"三皇子想借她的手毁掉绣品,而她输红了眼,只想同归于尽。"

马车驶过朱雀大街时,一阵穿堂风卷起车帘一角。苏锦绣瞥见街角茶肆里,几个身着玄色劲装的汉子正围坐饮酒,腰间悬着的青铜铃铛被黑布包裹,唯有靴底冰裂纹青石板碎屑簌簌落在地上——那是太子府暗卫的特有标记。

"沈明姝不过是被当枪使的棋子。"苏锦绣接过春桃递来的暖炉,银丝炭的暖意烘着指尖,却驱不散袖中纸条的冰凉。她展开沈明姝在混乱中塞来的素绢,上面用蝇头小楷写着"太子余党未除,望春庄恐有异动",落款处画着半朵未绣完的并蒂莲,正是三皇子妃常用的暗号。

春桃凑近细看,发现素绢背面用荧光粉画着个极小的北斗七星,与沈明姝扇面上的标记如出一辙。"沈小姐这是......"她突然噤声,想起演绣厅里沈明姝甩出太子密信时,袖口露出的三皇子府腰牌。

"她在给自己留后路。"苏锦绣将纸条凑到暖炉边,见荧光粉在热气中渐渐显出另一段文字:"西域商路己通,兵器改道望春庄"。她想起漕帮陆沉舟今早飞鸽传书,说三皇子的船队在运河触礁,船上载的竟是半箱鹅卵石,不由得轻笑出声,那笑声惊得车辕上的辕马打了个响鼻。

马车驶入相府角门时,后厨正飘来晚膳的香气。苏锦绣掀开车帘,见绣庄方向灯火通明,三十六盏羊角宫灯皆换了水合色纱罩,灯光透过槅扇窗,将绣娘们忙碌的身影投在游廊青砖上,恰似无数只飞舞的蝶影。

"去把库房的西域金线取来。"她踩着铺着红毡的跳板下车,木屐踏碎砖缝里的萤火虫,星子般的光点在夜色中明明灭灭。春桃望着自家小姐挺首的背影,突然想起幼时听老嬷嬷说的话:"苏小姐的针尖能绣出花,也能在刀光剑影里缝出条活路。"

绣房的铜香炉里正焚着龙涎香,苏锦绣立在绣架前,将九孔银针浸入琥珀色药汁。针尖泛起银霜的刹那,她想起沈明姝纸条上的"望春庄"——那是太子私设的兵器库,三日前她己让暗卫在库房梁上绣了幅《寒江独钓图》,渔翁蓑衣的针脚里藏着引燃火油的机关。

"小姐,大理寺的人来报,"春桃捧着密函进来,函套上的朱砂印在烛光下狰狞如血,"苏二小姐在牢里吞了金箔,还有......"她突然顿住,看着苏锦绣腕间墨玉镯在绣架上投下的阴影,"还有沈丞相递了牌子,说要明日进宫面圣。"

苏锦绣的银针突然刺破素绢,在《山河社稷图》的玉门关处留下个极小的血点。她望着窗外沉沉的宫城方向,琉璃瓦在夜色中泛着冷光,想起沈明姝纸条上未写完的话——"贵妃娘娘近日频繁召见西域使者"。

"知道了。"她将银针插入绷架,金线在烛火下划出虹彩,精准勾勒出望春庄的地形图。当针尖落在库房位置时,她特意用了"颤针"技法,轻轻一吹,绣出的瓦片便微微晃动,恰似即将坍塌的预兆。

更漏滴到三更,绣庄的灯火次第熄灭,唯有苏锦绣的绣房还亮如白昼。春桃端着安神汤进来,见自家小姐正对着镜中倒影调整发簪,墨玉簪上悬挂的珍珠流苏扫过肩头,在《山河社稷图》上投下细碎的影。

"小姐,该歇息了。"春桃的声音带着困意,却在看见绣品时猛地清醒——玉门关的烽火台处,用金线绣着个极小的"陆"字,正是漕帮总舵主的花押。而望春庄库房的瓦片下,银针挑出的火油线正顺着绣线蔓延,恰似即将燃起的燎原之火。

苏锦绣接过汤碗,墨玉镯在腕间划出冷光。她想起沈明姝那张纸条,想起太子余党在街角茶肆的身影,突然轻笑出声。这一局她虽胜了苏玉柔,却知道真正的风暴还在后面——当沈丞相明日进宫面圣时,望春庄的火光将准时燃起,而她手中的绣针,早己在那片火光中,织就了更大的棋局。

窗外的夜风穿过游廊,将绣房悬着的绣绷吹得轻晃。苏锦绣望着《山河社稷图》上渐渐成型的西域商路,知道自己的战场从不局限于相府的高墙。当黎明的第一缕光穿透窗棂,她的银针将再次落下,在看不见的经纬里,绣出下一个天罗地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