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冬那日的晨雾像浸透了冰水的棉絮,将相府的飞檐斗拱裹得严严实实。檐角铜铃在湿冷的风里发出细碎的哀鸣,惊飞了廊下啄食的麻雀,却惊不散弥漫在青石板上的诡异传言。春桃跌跌撞撞冲进绣房时,月白色比甲前襟己被晨露洇出深色的痕,手中攥着的素绢帕子皱得像团揉烂的废纸。
"小姐!"她的声音带着哭腔,撞开槅扇门时,门上悬挂的蓝花楹香袋被震得簌簌作响,"城里到处都在传...说您绣的东西会克主!"
苏锦绣手中的九孔银针骤然顿在《瑞鹤图》的云纹处,针尖刺破雪色贡缎,留下个细小的血点。她望着绷架上展翅的仙鹤——那是用南海鲛人泪调和金粉绣成,鹤羽在烛火下泛着七彩流光,本该是进献太后的寿礼。春桃将素绢帕子递上前时,一股混合着朱砂与尸臭的怪味扑面而来。
"三日前沈府夫人暴毙,"春桃的指尖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指着帕子边缘用朱砂画的扭曲符咒,"枕下压着您去年送的并蒂莲绣帕...现在各府夫人都在退订单,说您的绣品沾了邪祟..."
绣房内的铜香炉突然爆出个灯花,惊得架上的金丝雀扑棱翅膀。苏锦绣展开素绢,看着那歪歪扭扭的符咒——笔画间透着刻意的笨拙,却在收尾处藏着三皇子府特有的云纹标记。她想起三日前沈明姝悄悄塞来的纸条,上面"望春庄恐有异动"的字迹还未干透,此刻却在绣帕上看见了熟悉的阴谋痕迹。
"慌什么。"苏锦绣将银针插入绷架,针尖挑起的金线在烛光下划出虹彩,"去前院看看,是谁在门口喧哗。"她的声音平静得像未起波澜的湖面,唯有腕间墨玉镯轻轻撞在绣架上,发出泠然脆响。
相府门前的石狮子被晨雾裹成模糊的黑影,十几个穿青布比甲的婆子堵在台阶下,手中举着褪色的绣品叫骂。"还我银子!"为首的王婆子将一方绣着鸳鸯的帕子甩在地上,帕子边缘用红线绣着个狰狞的鬼脸,"苏锦绣就是个灾星!绣的东西沾了死人气!"
人群中突然闪过个熟悉的身影。苏玉柔戴着灰布帷帽,玄色斗篷的领口露出素色囚衣的霉斑,正悄悄将一叠符咒塞进旁边婆子的袖中。她望着相府紧闭的朱漆门,嘴角勾起一抹冷笑——这些用尸油浸泡过的绣帕,见火即燃,定能让苏锦绣身败名裂。
"吱呀"一声,厚重的朱漆门缓缓打开。苏锦绣身着素白襦裙立在台阶上,月白罗裙的裙摆如莲花般铺展,裙角用银线密绣的千里江山图在晨雾中若隐若现。她手中托着个青铜火盆,盆中堆放着数方所谓的"凶兆绣帕"。
"各位说这绣品克主?"她的声音穿过晨雾,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王婆子刚要开口,却见苏锦绣将一方绣着扭曲符咒的帕子投入火盆,另一只手晃燃了火折子。
烈焰腾起的瞬间,晨雾被染成诡异的橘红。苏玉柔躲在人群后,瞳孔骤然收缩——这些经过特殊处理的布料本该遇火即燃,化作灰烬时还会散发出恶臭,为何眼前的火焰却蓝中透紫,烧得异常安静?她看着苏锦绣素白的衣袖在火光中翻飞,突然想起三日前牢里自尽的仆人,七窍流出的黑血正是这般诡异的蓝色。
"这符咒用的是尸油调朱砂,"苏锦绣的声音盖过人群的惊呼,她用银簪挑起燃烧的帕子,灰烬中赫然露出半枚龙形刺青,"而这布料...是三皇子府特供的西域火麻。"
晨雾不知何时散去,阳光穿透火焰,照在苏锦绣鬓边的赤金步摇上。那步摇的凤凰嘴里衔着颗鸽血红宝石,恰好反射出苏玉柔帷帽下震惊的脸。周围的婆子们看着火盆中渐渐熄灭的蓝焰,又看看苏锦绣腕间泛着幽光的墨玉镯,突然想起坊间传闻——相府大小姐的针尖能通阴阳,绣的凤凰都会振翅。
"二妹妹,"苏锦绣的目光穿过人群,精准地落在苏玉柔身上,"躲在背后玩这些把戏,不觉得累吗?"她晃了晃火盆,残余的灰烬中露出几枚铜铃铛,正是太子府暗卫的标记,"还是说,这是三皇子教你的新招?"
苏玉柔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转身想逃,却被春桃带着暗卫拦住。她的帷帽在推搡中掉落,露出脸上因长期禁足而生的霉斑,与手中紧握的符咒上的血字形成刺眼的对比。周围的婆子们见状惊呼后退,王婆子更是"扑通"跪地,磕头如捣蒜。
"把这些东西送到大理寺,"苏锦绣将火盆递给春桃,墨玉镯在阳光下泛着冷光,"就说...有人用巫蛊之术构陷朝廷命官之女。"她望着苏玉柔煞白的脸,想起沈明姝纸条上未写完的话——"贵妃娘娘近日与西域萨满往来频繁",不由得抬手抚上《瑞鹤图》的云纹,那里用荧光粉绣着个极小的"陆"字,正是漕帮总舵主的花押。
相府门前的人群渐渐散去,唯有苏玉柔的哭喊声还在晨风中飘荡。苏锦绣立在台阶上,看着春桃将燃烧后的灰烬装入瓷坛,坛口封着的火漆印上刻着大理寺的祥云纹。她知道这场"妖言惑众"的戏码不过是开胃小菜,当沈丞相今日进宫面圣时,这些掺着尸油的符咒与三皇子府的火麻,将会成为刺向深宫的第一针。
绣房的槅扇窗突然被风吹开,《瑞鹤图》的绣样在晨光中轻轻晃动。苏锦绣望着绷架上展翅的仙鹤,想起母亲曾说"针尖能绣乾坤,亦能破邪显正"。而此刻,她手中的银针己蘸满朱砂,准备在更深的经纬里,绣出下一个戳破阴谋的符篆。当正午的日头晒化最后一丝晨雾,相府门前的石狮子重新露出狰狞的面容,仿佛在见证这场以绣针为刃的战争,又翻开了血腥的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