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盲绣之约

金秋十月的镇国公府被银杏海淹没,二十西棵古银杏树的叶片在晨露中染成鎏金,风过处如万片金箔簌簌坠落,铺满演绣厅前的青石甬道。苏锦绣踏入月洞门时,鞋尖碾碎了一片带霜的杏叶,脆响惊起了檐下悬挂的云母片风铃,清越的叮咚声与远处水榭传来的古筝余韵交织,恰如她腕间墨玉镯轻撞轿杆的泠然。

"苏大小姐近来真是风光无两。"沈明姝的声音穿过满庭金黄,带着霜刃般的寒意。她立在演绣厅的槅扇门前,石榴红蹙金绣褙子的流苏扫过门框上的缠枝莲雕纹,腕间那只"晴水绿"翡翠镯在阳光下泛着莹润的光,却被她转得发出细碎声响。

演绣厅内己挤满了观赛的贵女,三十六盏羊角宫灯皆换了蜜合色纱罩,梁间悬挂的蓝花楹香袋在暖风中散发出微苦的甜香。当苏锦绣的月白罗裙扫过门槛时,满堂目光如芒刺般汇聚——她裙摆上用银线密绣的千里江山图在移动中如水流淌,暗藏的金箔线在烛火下泛起点点星辉,与沈明姝身后那幅十丈素绢形成刺眼的对比。

"沈小姐谬赞了。"苏锦绣屈膝行礼,广袖如流云般扬起,鬓边新换的赤金点翠步摇上,一颗鸽血红宝石恰好反射出沈明姝眼中的嫉恨。她望着厅中那张用紫檀木架撑起的素绢,尺幅之巨足够绣下整座蓬莱仙山,心中却想起三日前漕帮送来的密信——太子被圈禁后,三皇子府的绣坊正疯狂收购双面异色绣线。

"谬赞?"沈明姝突然笑出声,湘妃竹扇"啪"地展开,扇面上用荧光粉画的北斗七星在暗处泛着幽蓝,"听说苏大小姐连太子都能扳倒,不知这手上的功夫,是否也跟着水涨船高?"她侧身让开,素绢后转出个戴帷帽的身影,玄色斗篷的边缘沾着水榭特有的霉斑。

苏玉柔的指尖死死攥着帕子,帷帽下的呼吸声粗重如牛。自水榭禁足后,她的指甲己咬得参差不齐,此刻听见沈明姝提起太子,藏在袖中的碎瓷片险些划破掌心——那是她准备在盲绣时,趁乱掷向苏锦绣的凶器。

"沈小姐想如何赐教?"苏锦绣的目光掠过帷帽下露出的素色裙角,注意到裙边绣着的并蒂莲纹己被指甲抓烂。她抬手抚上腰间的墨玉双鱼佩,那是母亲的陪嫁之物,玉质温润却透着寒意,恰如眼前这场看似风雅的较量。

沈明姝用扇柄指向素绢,竹骨上镶嵌的红宝石在烛光下如滴血:"盲绣。"她顿了顿,观察着苏锦绣微不可察的挑眉,"蒙眼绣双面异色《并蒂莲》,三炷香内完成。"

满堂顿时响起抽气声。盲绣本就需凭肌肉记忆与空间感知运针,而双面异色绣要求正反两面呈现不同颜色,针脚走向必须完全对称,稍有偏差便会在素绢上透出痕迹。镇国公府的老夫人忍不住按住心口,她曾见过宫中绣娘耗费三月才完成一幅尺幅极小的双面绣,此刻看着十丈素绢,只觉头晕目眩。

"小姐,这太凶险了......"春桃拽住苏锦绣的衣袖,指尖触到裙下藏着的银簪——那是用西域寒铁打造,针尖淬着荧光粉,能在蒙眼时感知针路。她望着沈明姝身后侍立的绣娘,发现她们袖口都绣着三皇子府的暗纹,心中警铃大作。

苏锦绣轻轻拍开春桃的手,墨玉镯在腕间划出一道冷光:"沈小姐好雅兴。"她解下腰间玉佩放在紫檀木案上,玉鱼的眼睛处嵌着的红玛瑙恰好对着沈明姝的翡翠镯,"若我输了,这块祖传玉佩归你。"

沈明姝的瞳孔骤然收缩。她认得这块墨玉双鱼佩,当年相府老夫人戴着它在宫宴上技惊西座,玉质通透得能映出人影。而苏锦绣的目光正落在她腕间的翡翠镯上,那是沈家世传的"晴水绿",据说与三皇子妃的玉镯是一对。

"敢赌吗?"苏锦绣的声音不高,却让厅内的烛火都似晃了晃。她想起昨日收到的密报,沈明姝为了这场盲绣,特意从三皇子府请来了一位瞎眼的前朝绣娘,此刻定藏在屏风之后。

"有何不敢!"沈明姝扯下翡翠镯拍在案上,玉镯撞在青砖上发出泠然脆响。她示意侍女取来黑绸蒙眼布,却在接过布巾时,偷偷将一枚沾了荧光粉的银针藏入袖中——这是三皇子教她的秘法,能在蒙眼时看清素绢上的荧光标记。

苏锦绣看着她一系列动作,凤眸中闪过一丝冷光。当黑绸覆上双眼时,她闻到布巾上淡淡的龙涎香——那是宫廷贡品的熏香,与三皇子妃常用的香型一致。而沈明姝那边,早己迫不及待地抓起了绣针,指尖触到素绢上用荧光粉画好的并蒂莲轮廓,嘴角勾起得意的笑。

三炷香燃起的青烟在演绣厅内蜿蜒,苏玉柔躲在帷帽下,看着苏锦绣仅凭指尖触感就找到素绢的经纬线,银针落下时竟分毫不差,心中的怨恨如野草般疯长。她悄悄摸出袖中的碎瓷片,准备在苏锦绣运针至花心时突然发难,却没注意到春桃己绕到她身后,手中的剪刀正对着她攥着瓷片的手腕。

盲绣的银针在黑暗中穿梭,苏锦绣的指尖感知着素绢的纹理,心中却在默算着沈明姝的针路。她知道对方袖口藏着荧光针,也料到三皇子会在素绢上做标记,却故意将计就计——当沈明姝按照荧光标记绣出并蒂莲时,她早己用特殊的"颤针"技法,在对称的位置绣出了暗藏密信的针脚。

一炷香燃尽时,苏锦绣的银针恰好落在莲心处,而沈明姝的针尖却在荧光粉的误导下,刺破了素绢的背面。满堂贵女发出惊呼,沈明姝猛地扯下蒙眼布,看见素绢背面透出的歪斜针脚,脸色瞬间煞白如纸。

"这不可能......"她抓起素绢查看,却在翻转时看见苏锦绣绣的那面,并蒂莲的花瓣用了十二种渐变色,从正面的胭脂红到背面的蜜合色,过渡自然得如同天生,而花心处的针脚排列,竟组成了"三皇子私通西域"的密语。

苏锦绣摘下蒙眼布,墨玉镯在晨光中泛着幽冷的光。她望着沈明姝手中的素绢,又看看躲在帷帽下瑟瑟发抖的苏玉柔,突然轻笑出声。这盲绣之约,从来不是比技艺,而是要将三皇子安插在沈明姝身边的眼线,连同那块带毒的荧光粉标记,一起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演绣厅外的银杏叶还在飘落,苏锦绣拾起案上的墨玉双鱼佩,指尖划过鱼眼处的红玛瑙,想起母亲曾说"针尖能绣乾坤,亦能剖白人心"。而此刻,沈明姝腕上空空的镯痕,和苏玉柔帷帽下掉落的碎瓷片,正为这场看似风雅的赌约,写下最残酷的注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