戌时三刻的梆子声如沉木敲击水面,穿过相府九曲回廊的雕花栏杆。水榭的铁门在两名侍卫手中缓缓闭合,门轴处斑驳的铜绿被挤压出喑哑的吱呀声,惊飞了檐下筑巢的雨燕。那对羽翼未丰的雏鸟撞碎荷塘月色,溅起的水花打湿了苏玉柔素色裙摆——她正扑在铁门上,指甲刮过锈迹斑斑的铜钉,发出玻璃碎裂般的锐响。
"放我出去!苏锦绣你这个贱人!"她的叫骂震得梁间蛛网簌簌颤动,素色衣裙扫过门前青苔,带起的潮湿气息混着水榭特有的腥气。长廊尽头,苏锦绣立在九曲桥畔,月白襦裙的广袖被夜风吹成半透明的蝶翼,望着水榭窗棂里跳动的烛影,听着妹妹癫狂的咒骂,唇角勾起的弧度冷得像檐角垂落的冰棱。
春桃捧着鎏金手炉跟上来,炉中银丝炭的暖意烘着她冻得发红的指尖,却驱不散水榭方向飘来的霉味。"小姐,李妈刚往食盒撒了三钱泻盐,"她的声音压得比廊下流水声还低,目光瞟向水榭紧闭的木门,"二小姐己禁足三日,再用这药......"
"不狠些,怎钓得出深海的鱼?"苏锦绣转身走向绣房,木屐踏碎青石板上的萤火虫,星子般的光点在砖缝里明明灭灭。她想起三日前祠堂对峙时,苏玉柔看见银票瞬间煞白的脸,想起王嬷嬷咬破舌尖吐出的血字,凤眸在夜色中掠过一丝寒芒,"去告诉阿巧,盯着小翠申时取糖水的路线——那丫鬟裙角总沾着西跨院的紫藤花粉。"
更鼓敲过二更,水榭狗洞传来砖石摩擦的轻响。小翠缩着脖子钻出洞口,怀里油纸包随着脚步起伏,露出一角朱红信笺。她警惕地扫视长廊,月光将假山的影子投成青面獠牙的鬼怪,却没发现假山顶上伏着的暗卫——那人足尖点着荷塘中央的睡莲,衣袂翻飞间未惊起半点水花。
城郊破庙的断壁在月光下泛着青白,小翠推开半扇木门,门上铜环"哐当"声响惊飞了梁间蝙蝠。庙内蛛网如碎冰覆盖着缺头的土地公像,戴黑斗笠的男子坐在神台残骸上,玄色劲装袖口的金线龙纹在月光下流转,腰间青铜铃铛被黑布缠了三圈,唯有靴底冰裂纹青石板碎屑簌簌落在香灰里。
"东西带来了?"男子声音被斗笠滤得沙哑,伸出的手上墨玉扳指刻着东宫蟠龙纹,指腹老茧显示常年握刀。小翠慌忙跪地,油纸包递出时指尖颤抖:"二小姐说...求殿下救她出府,愿以望春庄布防图为报......"
话音未落,梁上青影如狸猫跃下,匕首寒光首逼男子手腕。玄色劲装男子惊觉中计,抽刀时却被暗卫一脚踢中麻筋,油纸包散落尘埃,火漆封口的信笺滚到苏锦绣脚边——琥珀色蜡印上的蟠龙纹在月光下狰狞如活物。
绣房内的铜香炉正焚着龙涎香,苏锦绣展开信笺时,火漆碎屑落在案头《百鸟朝凤》绣样上。信纸上太子萧景琰的字迹张扬跋扈,墨色深处透着金粉:"稳住苏玉柔,待苏锦绣伏诛,许你相府掌家权。西域密道己通,八月十五兵器抵京......"她指尖划过"兵器"二字,想起望春庄地窖里码放的柳叶刀,忽然轻笑出声,那笑声惊得架上金丝雀扑棱翅膀。
"小姐,太子竟还在..."春桃看着信笺,脸色白过案头素缎,"三日前祠堂之事,他竟视若无睹?"
"他当然要视若无睹。"苏锦绣将信笺收入紫檀木匣,匣底并排放着三皇子府的当票与沈明姝的珠钗,"苏玉柔是他楔进相府的钉子,而望春庄的兵器..."她望向窗外宫城方向,琉璃瓦在夜色中泛着冷光,"是刺向皇上的刀。"
更漏滴到三更,水榭方向突然传来剧烈的干呕声。春桃望着自家小姐在烛光下泛着冷玉光泽的侧脸,想起幼时老嬷嬷说的"苏小姐的针尖能绣山河,亦能剖人心"。此刻案头银针在烛火下闪着寒芒,恰似苏锦绣眸中即将收网的锐光——当沈明姝收到刘嬷嬷"无意"透露的消息时,东宫与三皇子府的天平,将在黎明前轰然倾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