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明姝手中的羊脂玉茶盏坠地时,正有一缕晨光穿过绣房槅扇,将摔碎的瓷片照得剔透如冰。碎瓷溅上她月白色蹙金绣裙裾,划破了裙角用珍珠密绣的缠枝莲,恰似她此刻崩裂的假面。侍女们吓得跪倒一片,唯有檐下金丝雀在笼中扑棱翅膀,撞得铜铃发出刺耳的声响。
"好个太子萧景琰!"她踢开脚边的碎瓷,赤金点翠步摇上的珍珠簌簌坠落,"拿我当枪使,竟想借苏玉柔的刀杀苏锦绣!"想起三日前苏锦绣病榻前咳血的模样,想起太子许诺的江南绣坊掌事权,沈明姝突然抓起妆台上的螺子黛狠狠掼在镜面上,青黑色粉末飞扬起来,将镜中自己扭曲的脸染得斑驳。
报信的丫鬟缩在门框后,素色比甲被冷汗洇出深色的痕:"苏...苏小姐让奴婢转告您,"她偷瞄着沈明姝颤抖的指尖,那枚翡翠戒指正深深掐进掌心,"明日曲江诗会,她备了份大礼,望沈小姐务必赏光。"
暮色中的曲江池畔泊满画舫,二十西桥的琉璃灯盏在水面投下碎金。苏锦绣的软轿穿过垂花月洞门时,轿夫脚下的青石板突然发出"咔嗒"轻响——那是暗卫嵌入砖缝的荧光粉标记。她掀开轿帘一角,见沈明姝立在九曲桥畔,石榴红软缎裙摆在夜风里猎猎作响,鬓边新换的赤金凤凰钗正对着水榭方向。
"有劳各位姐姐挂心了。"苏锦绣扶着春桃的手走出软轿,月白罗裙扫过满地落英,露出腕间新生的肌肤。那里曾用紫草汁伪造溃烂,此刻在灯笼光下透着健康的粉晕,恰似初生的花瓣。她望向人群中被侍卫看守的苏玉柔,对方囚衣上的霉斑在月光下泛着青白,与自己腕间墨玉镯的幽光形成讽刺的对照。
"苏小姐这是......"吏部尚书家的千金惊呼出声,手中团扇掉在地上,露出扇面背面用荧光粉画的北斗七星。苏锦绣轻笑出声,转腕间墨玉镯撞在轿杆上,发出泠然脆响:"不过是场风寒,倒让大家虚惊一场。"
沈明姝突然上前一步,石榴红裙摆扫过苏锦绣的鞋尖:"虚惊一场?"她从袖中抖出一卷宣纸,桑皮纸上的朱砂印在灯火下狰狞如血,"三日前太子密信在此,各位不妨听听,什么叫'借刀杀人'!"
夜风骤然变大,吹得二十西桥的灯影乱晃。当沈明姝念到"待苏锦绣一死,相府掌家权归苏玉柔"时,画舫上的乐师们忘了弹奏,唯有筝弦在风中发出嗡鸣。苏玉柔被侍卫按在桥头,囚衣领口露出的脖颈上布满抓痕,听见"太子"二字时突然狂笑起来,唾沫星子溅在青砖上:"他答应过我的!西域商路......"
"二妹妹还有话说?"苏锦绣的声音被风吹得飘忽,却清晰地钻入每个人耳中。她走近水榭铁门,指尖抚过斑驳的铜钉,那里还留着苏玉柔前日抓挠的痕迹,"三日前祠堂的银票,昨日破庙的密信,如今太子的亲笔......"
水榭铁门关闭的闷响惊飞了池面白鹭。苏玉柔疯狂捶门的声音渐渐远去,唯有她素色囚衣的碎片挂在门环上,在夜风里如招魂幡般飘动。苏锦绣立在桥头,望着沈明姝转身时裙角露出的三皇子府腰牌,突然想起暗卫回报的消息——太子的玄甲卫己潜入相府角门,靴底沾着与望春庄相同的青石板碎屑。
绣房的铜香炉里正焚着安息香,苏锦绣将银针插入绷架时,针尖挑起的金线在烛光下划出虹彩。春桃捧着刚送来的密函进来,函套上印着大理寺的朱砂印:"小姐,太子暗卫己在水榭周遭布防,城西绣坊传来消息,三皇子的人正往曲江池调集船只。"
"知道了。"苏锦绣头也未抬,银针在《山河社稷图》绣样上落下,精准勾勒出西域商路的暗渠。她想起沈明姝宣读密信时,袖口不经意露出的半枚玉佩——那是三皇子生母宸妃的贴身之物。窗外突然传来极轻的瓦片摩擦声,她抬眸望向槅扇窗,见月光下有黑影掠过,腰间悬着的青铜铃铛未发出半点声响。
"把这个送去东宫。"苏锦绣将一方绣着并蒂莲的素绢递给春桃,绢面用荧光粉写着"三日后望春庄验货"。她看着春桃消失在游廊尽头,重新低头刺绣,针尖在绸缎上行走如飞,恰似在织一张覆盖整个京城的密网。水榭方向突然传来一声短促的惨叫,随即是重物倒地的闷响,被夜风吹散在曲江池的荷香里。
更漏滴到三更,苏锦绣放下银针,望着绷架上渐成雏形的《山河社稷图》。图中用金线绣出的西域商路节点上,正停着一叶小小的绣船——那是她为太子准备的"大礼"。腕间墨玉镯突然传来一丝凉意,仿佛在提醒她,当太子与三皇子的暗卫在望春庄碰撞时,相府的绣针,将刺穿最后一层虚伪的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