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时三刻的晨光穿过祠堂雕花槅扇,在青砖上投下碎玉般的光斑。三十六根描金漆柱间,檀香烟雾如游龙般蜿蜒上升,在"苏氏列祖列宗"的牌位前织出半透明的网。苏锦绣裹着玄狐裘被两名侍女抬入祠堂时,狐裘领口的雪白毛领蹭过轿辇边缘的铜钉,发出细碎的声响。她每喘一口气,胸口便剧烈起伏,带动着身上的藕荷色锦被滑落,露出里面绣着并蒂莲的寝衣——那衣料己被冷汗浸透,在晨光下泛着诡异的光。
"锦绣!"柳氏扑到轿辇旁,发间的赤金步摇撞在轿杆上,发出刺耳的脆响。她看着女儿蜡黄的脸,指尖触到她滚烫的额头,泪水瞬间决堤,"我的儿,怎么病成这样了?"
苏锦绣艰难地睁开眼,眸光涣散地扫过供桌上的青铜香炉。炉中香灰簌簌落下,恰似她此刻摇摇欲坠的生命。"母亲..."她的声音细若游丝,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沫,"女儿...怕是等不到真相大白了..."
"住口!"柳氏猛地转身,凤目圆睁地瞪向站在角落的苏玉柔,"老爷!定是有人害了锦绣!您要为她做主啊!"她的指甲深深掐进苏丞相的衣袖,将蟒袍上的海水江崖纹攥得发皱。
苏丞相扶着供桌的手陡然收紧,指节将雕花的缠枝莲纹攥得发白。他望着女儿枯槁的模样,想起三日前在演绣厅见到的毒线,山羊胡因愤怒而剧烈颤抖。"王嬷嬷!"他猛地转身,目光如刀般射向跪在蒲团上的老嬷嬷,"毒线究竟从何而来?你给我从实招来!"
王嬷嬷浑身筛糠似的发抖,额头重重磕在青砖上,发出"咚"的闷响。她偷偷抬眼,瞥见苏玉柔藏在袖中的银簪正对着自己,喉结滚动着说不出话。祠堂内一片死寂,唯有檐角铜铃在风中轻响,与远处更夫敲梆的声音应和。
"是...是老奴一时鬼迷心窍..."王嬷嬷突然抬起头,脸上布满血痕,"上个月库房进了批西域毒草,老奴想着...想着给大小姐一个教训,让她别总压着二小姐..."
"荒谬!"苏锦绣突然坐首身子,狐裘从肩头滑落,露出里面用紫草汁伪造的溃烂伤痕。那伤痕在晨光下泛着黄绿,恰似真的毒疮,"你一个管库房的嬷嬷,哪来的胆子私自动用毒草?又怎会知道'腐心草'的毒性?"
她示意春桃上前,侍女捧着个紫檀木匣跪在苏丞相面前。匣盖打开的刹那,一股混合着硫磺与烂菜叶的恶臭扑面而来,里面赫然放着城西当铺的当票、半枚断裂的金镯子,以及一叠用荧光粉写的密信。
"这是城西'宝昌号'的当票,"苏锦绣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病中的沙哑却又异常清晰,"当的正是二小姐赏给王嬷嬷的缠枝莲金镯。当票日期,恰是毒线入库的第二日。"
苏玉柔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素色裙摆扫过地上的香灰,画出一道扭曲的痕迹。"父亲!这都是她伪造的!"她尖叫着后退,撞在身后的青铜香炉上,炉中残余的香灰飞扬起来,落在她的发髻上,"是苏锦绣买通了当铺掌柜,故意陷害我!"
"陷害?"苏锦绣轻笑出声,却引发了剧烈的咳嗽。她用帕子掩住口,指缝间渗出的"鲜血"染红了绣着并蒂莲的绢面,"那这些密信呢?"春桃展开其中一封,信纸上的簪花小楷与苏玉柔平日的字迹分毫不差,"信中吩咐王嬷嬷'寻机在绣线中掺毒,事成之后赏银百两'。"
苏玉柔的目光扫过信纸,突然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她想起三日前让小翠送去的密信,想起那些用玫瑰香粉封口的承诺,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不...不是我写的..."她的声音颤抖着,再也不复先前的镇定。
就在此时,王嬷嬷突然扯开自己的鞋底,从里面摸出一张折叠的银票。银票展开的瞬间,整个祠堂陷入死寂——票面上赫然盖着苏玉柔的私印,金额处用朱砂写着"百两",正是密信中承诺的赏银。
"二小姐...您答应过老奴的..."王嬷嬷突然痛哭失声,"说只是让大小姐起些红疹,断了赌约...可您却让老奴儿子去乱葬岗采毒草,害他摔死..."
苏玉柔看着那张银票,又看看王嬷嬷血泪纵横的脸,突然感到一阵天旋地转。她踉跄着后退,素色衣裙扫过供桌,将上面的青铜香炉撞落在地。炉中香灰飞扬,在晨光中划出一道灰色的弧线,恰似她此刻崩塌的假面。
苏丞相再也按捺不住,抓起供桌上的青铜镇纸狠狠掼在地上。镇纸撞在青砖上发出巨响,惊得梁间栖息的蝙蝠扑棱棱振翅。"孽障!"他指着苏玉柔,气得浑身发抖,"我苏家怎么会出你这等蛇蝎心肠的女儿!来人!"
"在!"两侧的侍卫齐声应和,手中的佩刀在晨光中闪着冷光。
祠堂外的晨钟突然敲响,震得檐角铜铃嗡嗡作响。苏锦绣靠在轿辇上,望着苏玉柔惨白如纸的脸,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冷笑。腕间的墨玉镯在晨光下泛着幽冷的光,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这场对峙的结局。而她知道,这仅仅是开始,真正的对手还藏在更深的暗处,用更阴狠的手段窥伺着相府的一切。但这一次,她不仅要赢,还要让那些躲在阴影里的人,一个个都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