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将计 就计

暮春的雨丝如愁绪般缠绕着相府飞檐,檐角铜铃在湿冷的风里发出细碎的哀鸣。苏锦绣的院落笼罩在一片药气与湿气交织的混沌里,三十六盏羊角宫灯皆蒙着水合色纱罩,灯光透过窗棂,在青砖上投下斑驳的影,恰似她臂上蜿蜒的红疹。当苏玉柔踩着积水的青石板踏入垂花门时,绣着并蒂莲的裙摆扫过廊柱,溅起的水花惊飞了梁下筑巢的燕雀。

"姐姐今日可好些了?"她立在寝室门槛外,声音甜腻如蜜,却掩不住眼底一闪而过的快意。素色衣裙被雨水洇得半透,勾勒出纤瘦的轮廓,鬓边那支银簪却擦得锃亮,在昏暗光线下反射出冷芒。春桃扶着苏锦绣坐起时,帐幔流苏簌簌作响,露出她苍白如纸的面容,唇瓣干裂得渗出血丝。

"二妹妹来了..."苏锦绣的声音细若游丝,仿佛风一吹就散,"劳你挂心了..."她抬手欲扶额,却因动作过猛牵动臂上的红疹,疼得倒抽一口凉气。那红疹己从手臂蔓延至颈侧,形如蛛网,边缘泛着诡异的紫晕,在烛光下宛如暗夜里绽放的毒花。

苏玉柔假意上前搀扶,指尖却在触到苏锦绣衣袖时猛地缩回,仿佛碰到了烙铁。她望着那些可怖的红疹,心中狂喜几乎要冲破伪装:"姐姐这是怎么了?前几日还好好的,怎就突然中了毒?"她说着,目光扫过床头柜上的药渣,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

"定是有人..."苏锦绣猛地抓住她的手腕,指甲深深掐入对方皮肉,"在绣线里做了手脚...那批西域金线,分明是你让库房管事换的!"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病中的沙哑,却透着不容置疑的笃定。

苏玉柔脸色骤变,像被踩中七寸的蛇般猛地甩开她的手,后退时撞翻了身旁的绣墩。"姐姐说的什么话!"她强作镇定地整理鬓发,珍珠流苏扫过红肿的手腕,"妹妹怎会做那等伤天害理之事?定是哪里弄错了..."

"弄错了?"苏锦绣突然掀开锦被,露出交叠在床榻上的双腿——那肌肤上布满了同样狰狞的红疹,有些地方甚至己溃烂流脓,散发出淡淡的腥气。"你瞧这伤痕!"她抓起枕边的银镜,猛地推向苏玉柔,"难道也是弄错了?"

铜镜在苏玉柔面前晃动,映出她瞬间煞白的脸。镜中苏锦绣的模样触目惊心,往日莹润的肌肤如今爬满红疹,双眼因剧痛而布满血丝,唯有眼底深处那抹冷光,锐利如刀。

"来人!"苏锦绣的声音穿透雨幕,惊得檐角冰棱簌簌坠落,"把库房的王管事和验线的刘嬷嬷都叫来!我倒要问问,那批毒线究竟是如何进的相府!"

脚步声由远及近,王管事被两名侍卫反剪着双臂押了进来,浑身筛糠似的发抖。紧随其后的刘嬷嬷一见苏锦绣的惨状,"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发髻上的铜簪撞在青砖上,发出刺耳的声响。

"大小姐饶命!"刘嬷嬷磕头如捣蒜,额头很快磕出血来,"是二小姐...是二小姐给了老奴五十两银子,让老奴在西域金线里掺了'蚀骨丝'的粉末...她说...她说只是想让您手上起些红疹,断了沈小姐的赌约..."

"你胡说!"苏玉柔尖叫着扑向刘嬷嬷,却被侍卫死死按住。她的素色裙摆扫过药渣,溅起的褐色药汁染脏了裙角,"是你收了苏锦绣的好处,故意陷害我!"

"陷害?"苏锦绣冷笑一声,从枕下取出一个油纸包,里面是几团泛着青黑的金线,"这是从你院里搜出的毒线,上面还沾着你惯用的玫瑰香粉!刘嬷嬷,你再说说,她给你银子时,可曾说过'只起红疹'?"

刘嬷嬷抬袖擦去脸上的血污,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二小姐说...说要让您...让您再也拿不起绣花针..."

恰在此时,苏丞相带着柳氏匆匆赶来。他望着床榻上形容枯槁的苏锦绣,又看看被按在地上状若疯癫的苏玉柔,脸色由青转白,再由白转青,最终化作一声震耳欲聋的怒吼:"孽障!"

他腰间的玉带扣重重撞在床柱上,发出冷硬的脆响:"我苏家门风,竟养出你这等蛇蝎心肠的女儿!"苏丞相指着苏玉柔,气得胡须根根倒竖,"来人!将她拖回院里,严加看管!没有我的命令,半步不许踏出房门!再敢耍什么花样,就给我送去宗人府!"

侍卫们应声上前,将哭嚎挣扎的苏玉柔拖了出去。她的哭喊声渐渐远去,被厚重的槅扇门隔绝在外,只留下满室狼藉的药渣与凝滞的空气。

柳氏扑到床边,握住苏锦绣发烫的手,眼泪簌簌落下:"我的儿,让你受苦了..."

苏锦绣靠在锦垫上,望着窗外渐渐停歇的雨,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冷笑。手臂上的红疹依然火烧火燎地疼,心中却一片清明。她知道,苏玉柔这一败,不仅断了与太子的联系,更在父亲心中彻底失了分量。但这仅仅是开始——那批毒线背后,定然还有三皇子的影子,而宫中那位贵妃,怕是也早己按捺不住。

"母亲放心,"她反手握住柳氏的手,指尖触到母亲掌心的老茧,那是多年掌家留下的痕迹,"女儿没事。"窗外的天光渐渐放晴,一缕阳光穿透云层,照在她腕间的墨玉镯上,泛着幽冷的光。

春桃端着新煎的药汁进来,看着自家小姐眼中重新燃起的锋芒,想起昨夜那番周密的布置——刘嬷嬷本就是苏锦绣安插的棋子,那五十两银子也是她暗中所赠,就连从苏玉柔院里搜出的毒线,亦是提前栽赃的证物。这场将计就计的戏码,不过是她织就的罗网中,又一根坚韧的丝线。

苏锦绣接过药碗,苦涩的药汁滑入喉咙,却压不下心中的寒意。她知道,苏玉柔不过是枚弃子,真正的敌人还藏在更深的暗处,用更阴狠的手段窥伺着相府的一切。但这一次,她不再是那个孤立无援的少女,手中的针尖既能绣出惊世之作,亦能化作防身的利刃。当最后一滴药汁饮尽,她望着窗外初晴的天空,凤眸中闪烁着与年龄不符的沉稳与决绝——这场以性命为赌注的博弈,她不仅要赢,还要赢得漂亮,赢得那些暗处的鬼魅,再不敢轻易伸出爪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