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风卷着柳絮扑在相府绣房的槅扇窗上,苏锦绣正用银簪挑起一缕月白色丝线,对着光辨别捻度。案头摊开的《寒江独钓图》己绣至江心孤舟,她特意选用了江南新贡的"蝉翼丝",细若游丝却韧劲十足,在绷架上拉出的弧线恰似水面涟漪。身旁十二名绣娘屏息凝神,看着她用滚针技法勾勒船篷的竹篾纹理,针尖起落间,竟带出几不可闻的破空声。
"小姐,库房新到的西域金线送来了。"春桃掀起湘妃竹帘进来,鬓边沾着的柳絮被风一吹,落在她捧着的紫檀木匣上。那匣子用明黄锦缎包裹,边角绣着海水江崖纹,正是皇家贡品的形制。苏锦绣头也未抬,指尖仍在处理孤舟上渔翁的蓑衣:"打开看看,这次的赤金捻度可有长进?"
春桃应了声,伸手去揭匣盖。就在此时,窗外突然掠过一道黑影,惊得檐下燕雀喳喳惊飞。苏锦绣握针的手微不可察地一顿,却听"啪"的一声,春桃突然松手,紫檀木匣摔在青砖上,里面的金线滚出数团——那些金线颜色诡异,本该是璀璨的赤金,此刻却泛着暗沉的青黑,像是被火炙烤过的痕迹。
"怎么了?"苏锦绣抬眸,见春桃捧着手指首发抖,指腹处己泛起不正常的潮红。她心中一紧,快步上前捡起一团金线,指尖刚触到丝线,骤然传来针扎般的刺痛。那痛感迅速蔓延,从指腹窜至腕间,皮肤表面立刻浮出细密的红疹,形如蛛网,边缘泛着诡异的紫晕。
"有毒!"春桃失声惊呼,打翻了旁边的青瓷水盂。苏锦绣猛地甩开金线,那团毒线落在地上,竟将青砖腐蚀出细微的白痕。她盯着自己手臂上迅速蔓延的红疹,前世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十六岁那年,也是这样的毒线,被缝在她为太后寿辰准备的寿桃绣品里,待发现时,半边脸颊己溃烂流脓,足足半年才勉强痊愈,却留下了永远的疤痕。
"快!"苏锦绣强忍着痒痛,声音因急促而发颤,"把所有毒线单独封存,立刻请城西的李大夫来!再去库房查验,看还有多少绣线被污染!"她扯下腕间的墨玉镯,用冰凉的玉质按住红疹,却只觉那毒热透过玉镯传来,仿佛活物般在皮肤下窜动。
春桃吓得脸色煞白,连滚带爬地去取密封用的铅盒。绣房内的绣娘们见状纷纷后退,有人碰倒了绣架,绷架上的《寒江独钓图》摔在地上,江心的孤舟恰好压在那团毒线旁,仿佛预示着一场灭顶之灾。苏锦绣扶着桌沿喘息,看着镜中自己手臂上越来越密集的红疹,眼中寒光一闪——苏玉柔被关在水榭半月,看来是耐不住了。
酉时三刻,李大夫背着药箱匆匆赶来。他捻着胡须查看苏锦绣手臂上的红疹,又用银簪挑了点毒线粉末放在瓷碟里,滴入几滴雄黄酒。只见那粉末遇酒立刻冒出绿烟,瓷碟边缘迅速发黑。"是'蚀骨丝',"李大夫倒抽一口冷气,"用西域毒蛇的毒液浸泡丝线,接触皮肤便能渗入肌理,若不及时救治,轻则肌肤溃烂,重则......"他没说下去,只是看着苏锦绣的眼神充满担忧。
夜深人静时,绣房的烛火将熄未熄。苏锦绣躺在床上,手臂上敷着李大夫开的蛇药,仍能感觉到毒热在皮下翻涌。春桃坐在床边,不停地绞着帕子:"小姐,定是二小姐干的!除了她,还有谁会对绣线下毒?"
月光透过窗棂洒在苏锦绣苍白的脸上,她望着帐顶绣着的并蒂莲,那是母亲亲手为她绣的嫁妆纹样。前世毁容的屈辱、被囚禁的痛苦、眼睁睁看着家族败落的绝望......种种画面在脑海中闪过,让她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不是她,也会是别人。"苏锦绣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带着一丝冰冷的平静,"我挡了太多人的路,沈明姝、三皇子、甚至宫里那位......"她顿了顿,手臂上的红疹传来一阵奇痒,让她忍不住蹙眉,"苏玉柔不过是最先按捺不住的那一个。"
春桃端来温水,想为她擦拭额角的细汗,却被她摆手制止。苏锦绣突然坐起身,月光照亮她眼中闪烁的精光:"春桃,你附耳过来。"
待春桃凑近,她用极低的声音吩咐起来。春桃越听越心惊,先是瞪大眼睛,随后又露出担忧的神色:"小姐,这太危险了!万一被二小姐发现......"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苏锦绣打断她,手臂上的药汁顺着肘弯流下,在月白色的寝衣上晕开深色的痕迹,"苏玉柔以为我还是前世那个只会哭哭啼啼的蠢货,以为用毒就能让我一蹶不振。"她轻轻抚摸着手臂上的红疹,指尖触到那些凸起的小点,反而露出一抹冷笑,"这次,我要让她看看,被毒线反噬是何种滋味。"
更鼓敲过三更,相府水榭的柴房里还亮着一盏孤灯。苏玉柔裹着破旧的棉被坐在草堆上,听着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嘴角却挂着一丝得意的笑。巧儿跪在地上,正为她修剪指甲:"小姐,那'蚀骨丝'定能让苏锦绣吃尽苦头,说不定还能像前世一样......"
"小声点!"苏玉柔猛地扇了巧儿一个耳光,"隔墙有耳!"她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想起苏锦绣在国公府那惊世骇俗的绣作,想起父亲看她时越来越失望的眼神,心中的怨恨如野草般疯长,"等苏锦绣毁了容,看她还拿什么跟我斗!太子殿下心中,终究只有我......"
话音未落,柴房的门"吱呀"一声开了。春桃端着一碗汤药进来,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惊慌:"二小姐,小姐她......她快不行了!大夫说要找您问问,那批毒线到底是从哪里来的......"
苏玉柔眼中闪过一丝慌乱,随即是按捺不住的狂喜。她猛地起身,破旧的棉被滑落在地:"你说什么?苏锦绣快不行了?"
春桃低下头,声音带着哭腔:"是啊,小姐手臂上的红疹都溃烂了,李大夫说...说像是中了罕见的蛇毒......"
苏玉柔再也忍不住,推开春桃就往外跑。她要去看看,要亲眼看着苏锦绣像前世一样,被毒线毁得面目全非。却没注意到,春桃望着她急切的背影,眼中闪过一丝冷光,悄悄从袖中取出一支沾了荧光粉的银针,轻轻别在了她的裙角——那是苏锦绣早己布下的陷阱,只等猎物自投罗网。
雨还在下,打在水榭的瓦片上,发出单调的声响。苏锦绣坐在绣房的阴影里,听着春桃回报苏玉柔上钩的消息,手臂上的红疹依然刺痛,心中却一片清明。她知道,这只是开始,苏玉柔背后的人绝不会善罢甘休。但这一次,她不再是那个任人宰割的少女,而是手握针尖的猎手,那些暗箭伤人的毒计,终将成为反噬敌人的利刃。窗外的雨幕中,一点荧光粉的微光正朝着她的院落移动,那是她为苏玉柔准备的"回礼",一场让她自食恶果的好戏,即将上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