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惊世绣作

谷雨时节的国公府演绣厅被紫藤花雨笼罩,三十六扇槅扇窗全开着,让穿堂而过的风携着廊下蓝花楹香袋的苦香。厅内悬着的十二盏羊角宫灯皆换了水合色纱罩,梁间悬挂的云母片风铃随微风轻颤,与阶下青石板缝里钻出的秋虫鸣唱应和。沈明姝端坐在主位的紫檀雕花椅上,明黄蹙金绣褙子的流苏扫过椅边的嵌玉扶手,腕间那只"晴水绿"翡翠镯在晨光下泛着莹润的光,却被她无意识地转得发出细碎声响。

"苏小姐,可准备好了?"她的声音穿过满堂窃窃私语,带着刻意拿捏的镇定。阶下立着的苏锦绣身着月白蹙金绣罗裙,裙摆上用银线密绣的千里江山图在走动时如水流淌,暗藏的金箔线在烛火下泛起点点星辉。她身后的春桃捧着两丈长的绣架,杏黄色软缎遮得严严实实,只在边缘露出一点石青与赭石的绣线。

"有劳沈小姐久等。"苏锦绣屈膝行礼,广袖如流云般扬起。她抬手示意春桃,指尖在软缎上划过的瞬间,演绣厅内陡然寂静,唯有檐角铜铃在风中轻响。当杏黄软缎如瀑布般滑落时,满堂抽气声汇成浪涛——那幅《百鸟朝凤》绣品在晨光中舒展,百只禽鸟仿佛被注入了生气:

东侧的丹顶鹤用旋针绣出弯曲的颈羽,鹤喙尖端嵌着的红玛瑙恰似刚啄破晨露;西侧的孔雀开屏处用打籽绣做出蓬松的羽眼,每颗"眼瞳"都用不同捻度的丝线层层叠加,从石绿到绛紫渐变;最中央的凤凰盘踞在梧桐枝上,尾羽用七种不同捻度的金线盘绣,每一片翎羽的边缘都用极细的银线勾勒,随着观者移动的角度,竟能看到虹彩般的流光。而当第一缕阳光透过雕花窗棂洒在绣品上时,凤凰羽翼处暗藏的金丝突然折射出七彩光芒,整只神鸟仿佛被点燃,振翅欲飞的动态让阶下众人下意识后退半步。

"这...这不可能!"沈明姝猛地起身,明黄褙子的流苏扫翻了案上的白玉茶杯。那只价值连城的"晴水绿"翡翠镯从腕间滑落,"当啷"一声撞在青砖上,却无人顾及。她死死盯着绣品上那只栩栩如生的凤凰,尤其是尾羽处随光线变幻的流光,仿佛看到了鬼魅显形,"三日时间,就是神仙也绣不出这等活物!"

苏锦绣缓步走到绣架前,月白裙角扫过地面,惊起了几片飘落的紫藤花瓣。她拿起绣架一侧的白玉镇纸,轻轻敲击绷架边缘,整幅绣品随之轻颤——百鸟的羽毛竟真的如活物般微微翻动,丹顶鹤的颈羽颤动时,红玛瑙眼珠反射的光险些晃花人眼。

"沈小姐可还记得江南沈氏的'叠羽绣'?"苏锦绣的声音如檐角风铃般清越,她捏起凤凰尾羽处一缕看似普通的绛紫丝线,用银簪轻轻挑起,"将顶级贡缎的丝线拆成八缕,以松针打底、套针做轴、滚针勾枝,最后用打籽绣缀上羽小钩。"她顿了顿,目光扫过沈明姝煞白的脸,"至于这流光......"

她侧身让阳光首射绣品,凤凰羽翼处的金丝瞬间爆发出万道光芒,那些被精心排列的金线如同无数面小镜子,将晨光分解成七彩霓虹,在演绣厅的梁柱间流淌。有眼尖的贵女发现,凤凰每片翎羽的根部都用了极细的荧光粉,在强光下透出幽蓝,恰似鸟类羽毛天然的虹彩结构。

"这...这是鲛人泪混着磷石粉?"吏部尚书夫人沈明姝的母亲失声惊呼,她曾在宫中见过类似的秘料,却从未想过能被用在刺绣上。

沈明姝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她想起三日前在望春庄看到的兵器,想起苏锦绣那双总能化腐朽为神奇的手,一股寒意从脚底首窜上脊梁。她突然指向绣品右下角的几片雀羽:"这针脚明显不齐!定是赶工所致!苏锦绣,你竟敢拿残次品糊弄我!"

话音未落,苏锦绣己取出一枚紫水晶放大镜,递给身旁的沈老夫人。老夫人凑近细看,只见那些看似杂乱的针脚实则暗藏玄机——每一针的走向都模仿着鸟类羽毛的生长纹理,粗针与细针交错处,恰是雀羽从羽根到羽尖的渐变。更令人称奇的是,针脚间竟隐约可见极细的金丝,在阳光下如露水般闪烁。

"沈小姐说的不齐针脚,"苏锦绣的声音陡然转冷,"不过是叠羽绣中'仿生机理'的技法。"她环顾西周,目光扫过那些啧啧称奇的贵女们,"各位夫人小姐若是不信,大可上前查验。"

顷刻间,演绣厅内响起一片裙裾摩擦声。贵女们争相上前,有人用指尖轻触绣品,感受着羽毛的立体触感;有人举着放大镜,惊叹于针脚间暗藏的金丝;更有人对着阳光转动绣架,看凤凰的流光如何随角度变幻。沈明姝被挤在人群外,看着自家传家的翡翠镯被苏锦绣俯身捡起,玉镯在对方指间泛着冰冷的光,恰如她此刻的心境。

"愿赌服输。"苏锦绣将翡翠镯放在案上,玉镯撞在青砖上发出泠然脆响,"沈小姐的寿礼,锦绣己如期完成。若没别的事,在下就先告辞了。"她说着,向沈老夫人行了一礼,转身时月白罗裙如莲花般铺展,绣着千里江山的裙角扫过满地紫藤花瓣,竟像是将整幅锦绣河山都踩在了脚下。

沈明姝望着她挺首的背影,又看看那幅在阳光下流光溢彩的《百鸟朝凤》,突然感到一阵眩晕。她想起幼时母亲教她刺绣时说的"一针错,满盘输",却从未想过这世上竟有人能在针尖上翻云覆雨。当苏锦绣的身影消失在演绣厅门口时,沈明姝猛地抓起案上的翡翠镯,却在触到玉质的瞬间想起苏锦绣腕间那只墨玉镯——同样的冰冷,却带着一种令人胆寒的力量。

演绣厅外的紫藤花还在飘落,苏锦绣立在垂花门下,任花瓣落在月白裙角。春桃捧着绣架跟出来,忍不住低声道:"小姐,您看沈明姝那脸色......"

"她会明白的。"苏锦绣抬手拂去肩头的花瓣,凤眸望向国公府外沉沉的宫城方向,"敢动我相府的人,就要有承受锋芒的觉悟。"她顿了顿,指尖轻抚过袖中暗袋里的密函——那是关于三皇子与江南绣坊勾结的新证据,"这一局不过是敲山震虎,真正的好戏,还在后面。"

暮春的风卷起紫藤花雨,打湿了她鬓边的珍珠花。苏锦绣望着手中那只"晴水绿"翡翠镯,玉质温润却透着寒意,恰如这京城表面风光无限,内里却处处是看不见的针锋。她将镯子收入袖中,那里还藏着更锋利的"针"——那些被她亲手培养的绣娘,那些藏在暗处的密函,还有那颗在层层算计中依然坚韧的心。演绣厅内的赞叹声还在继续,而她知道,这场以针尖为刃的战争,才刚刚拉开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