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月辉透过相府垂花门的雕花棂格,在青砖上投下碎玉似的光斑。苏锦绣踩着满地梨花快步穿过游廊,月白襦裙的广袖扫过廊柱,惊起了檐下栖息的燕雀。春桃抱着紫檀木针线盒跟在身后,盒内三十六支银针在跑动中发出细碎的碰撞声,与远处水榭传来的更鼓应和——那是三更梆子刚响过,府中下人大多己安歇,唯有西跨院的绣房还亮着灯。
"小姐,沈明姝那要求也太刁难人了......"春桃气喘吁吁地跟上,看着苏锦绣径首走向绣房的背影,"百鸟翎羽要能翻动,凤羽还要在阳光下流光......这哪儿是刺绣,分明是变戏法!"
绣房的槅扇门被推开时,一股浓郁的樟木香气扑面而来。苏锦绣走到紫檀木架前,取下一卷用明黄锦缎包裹的云锦——那是江南织造局十年前的贡品,色如晨曦,上面用金线织着若隐若现的凤凰暗纹。她指尖抚过绸缎表面,感受着那细腻到几乎无物的纹路,忽然想起十二岁那年,随母亲去江南探亲,在沈氏绣坊的密室里见过的那幅《百鸟朝凤》残卷。
"我有办法。"她的声音在寂静的绣房里显得格外清晰,"前世在沈家密室,我见过一种'叠羽绣'。"烛火在她凤眸里跳跃,映着云锦的流光,"用不同捻度的丝线分层叠加,第一层打底用松针,第二层用套针做出羽轴,第三层用滚针勾勒羽枝,最后再用打籽绣缀上羽小钩......"
春桃将针线盒放在案头,看着苏锦绣眼中发亮的神采,忽然想起小姐常说"针尖上有乾坤"。她取出城西绣坊的老花绷——那是用百年黄杨木制成的,绷架上还留着前任绣娘用朱砂画的八卦图,据说能镇住邪祟。
更鼓敲过西更时,绣房的烛芯爆出个火星。苏锦绣盯着案头画好的凤凰图样,突然抓起剪刀,银质的剪刀刃在烛光下闪过冷光,"咔嚓"一声便将绣了一半的雪青缎面剪成细条。春桃惊呼出声,手里的油灯晃了晃,灯油险些泼在绸缎上:"小姐!这可是您熬了两夜才备好的底布......"
"普通绣法怎么能让翎羽'翻动'?"苏锦绣将缎条按石青、绛紫、藤黄的色系分类,指尖捏起一缕绛紫丝线,在烛光下轻轻一捻,那看似单股的丝线竟分成了八缕,"叠羽绣的妙处,就在这'拆丝叠羽'。每根丝线都要拆成最细的缕,再像鸟儿生羽般,从羽根到羽尖层层堆叠。"
她取出一枚九孔银针,将八缕绛紫线穿入最细的针孔。那动作轻得像拂过蛛网,却需要屏住呼吸方能完成。春桃凑近去看,只见苏锦绣手腕轻转,银针在绷架上走出一道弧线,第一针落下时,绛紫丝线在素缎上留下半片羽瓣的雏形,针脚细密得几乎看不见。
"凤羽要流光,得在第三层套针里藏金丝。"苏锦绣从锦盒里取出一卷极细的金丝,那是用赤金锤成的薄片,再与蚕丝捻合而成,在烛光下泛着不可思议的虹彩。她将金丝与石绿丝线并在一起,用滚针技法勾勒凤羽的主脉,每走一针,都要用象牙小锤轻轻敲打针脚,让金丝与丝线贴合得更紧密。
接下来的三天,绣房门窗紧闭。春桃每日只敢在辰时和酉时进去换一次水,见苏锦绣不是伏在绷架前运针,便是对着光辨别丝线的捻度,眼下的乌青越来越重,嘴唇也因缺水而干裂。有次她偷偷看见,小姐竟用银簪刺破指尖,将血珠滴在调配荧光粉的瓷碗里——那是为了让凤羽在阳光下更显流光。
苏玉柔带着丫鬟路过绣房时,故意在月洞门外停下。她穿着新做的石榴红软缎裙,鬓边斜插的珊瑚珠钗随动作轻颤,声音提得老高:"有些人就是爱出风头,也不看看自己有几斤几两......真当那《百鸟朝凤》是随便就能绣的?"
丫鬟在一旁附和:"可不是嘛,听说沈小姐要的是会'动'的凤凰,别到时候拿幅残次品出来丢人......"
话音未落,绣房的槅扇门"吱呀"一声打开。苏锦绣立在门口,身上还穿着三天未换的素色中衣,眼下乌青浓重,却掩不住眼中的亮彩。她手里拿着半幅绷架,上面的凤凰己初具雏形,在暮春的天光下,竟能看到凤羽边缘流转的微光。
"二妹妹来得正好。"苏锦绣侧身让她进来,素衣广袖扫过门框,露出腕间那只墨玉镯,"要不要看看我这'叠羽绣'的新作?"
苏玉柔望着绷架上那只栩栩如生的凤凰,尤其是那层层叠叠的羽瓣,在微风中竟真的轻轻颤动,凤眸处用黑珍珠嵌成的瞳孔,仿佛下一秒就会转动。她想起自己房里那幅花了大价钱买来的《孔雀开屏》,此刻竟显得像粗制滥造的赝品。
"你......"苏玉柔的声音发颤,指尖攥紧了帕子,"这不过是刚开始......"
"是啊,才刚开始。"苏锦绣将绷架放回案头,拿起一枚新的银针,针尖在阳光下闪过冷光,"不过二妹妹放心,三日后沈小姐的寿礼,定会让她'满意'。"她说着,目光落在绷架上凤凰的尾羽处——那里藏着她特意用鲛人泪混合荧光粉调制的丝线,只等明日日出时,便能显出真正的流光溢彩。
春桃看着自家小姐重新伏在绷架前的背影,忽然想起幼时听老嬷嬷说的话:"苏小姐的手,是能绣出日月星辰的。"此刻绣房里弥漫着丝线、荧光粉和淡淡血腥味,窗外的梨花落了满地,却无人有暇去赏。因为所有人都知道,三日后的国公府,将有一场由针尖引发的风暴,而风暴的中心,正是这位在绣绷前熬红了眼的相府嫡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