戌时三刻的香篆在鎏金香炉里烧到第三圈,龙涎香的烟缕如细蛇般攀升,在绣房紫檀木雕花的梁间织出半透明的网。苏锦绣捏着银质香匙拨弄香灰,看着"寿"字形的香粉被拨出细微的裂痕,恰似苏玉柔那看似无懈可击的假面。春桃捧着刚熨好的月白罗裙进来,见案头摊开的《百鸟朝凤》绣样在烛光下泛着微光,急得指尖绞碎了帕子上的并蒂莲纹。
"小姐,这凤凰的眼睛您用了南海鲛人泪混着金箔,熬了三夜才调出这莹润的光泽......"她的声音发颤,望着绣样上那只展翅的凤凰,尾羽用七种捻度的金线盘绣,在烛火下流转着虹彩,"若被二小姐拿去......"
"就是要让她拿去。"苏锦绣吹灭手中的银烛台,幽蓝的烛芯余烬在黑暗中明灭。她走到窗边,推开雕花木窗时,夜风吹动她鬓边的珍珠花,将苏玉柔院落里晃动的灯笼光剪碎成星子,"去把西厢房第三扇窗的窗纸捅个指节大的洞,记得用新糊的桑皮纸,透光却看不真切。"
春桃虽不明就里,还是应声去了。绣房内只剩下香篆燃烧的簌簌声,与远处更夫敲梆子的"咚—咚—"声应和。苏锦绣摸着案头绣样上凤凰的眼睛,那里用极小的黑珍珠嵌成瞳孔,在月光下竟似活物般流转着幽光。她想起三日前在城西绣坊地窖,阿巧回报说望春庄的黑衣人最近频繁出入,马车辙印里嵌着与绣房地窖相同的青石板碎屑。
子时的梆子声刚过,墙头上的琉璃瓦突然轻响。苏锦绣立刻吹熄最后一盏羊角宫灯,侧身躺进铺着鸳鸯锦被的软榻,指尖却扣住了暗藏在枕下的九孔银针。夜风卷着柳絮从窗缝钻入,将绣样上的金线吹得微微颤动,恰如百鸟振翅欲飞。
脚步声从游廊传来,轻得像猫。苏锦绣屏住呼吸,听着那脚步声在西厢房外停顿片刻,显然是透过那个指节洞在窥探。随后传来衣料摩擦青砖的声响,那人己翻过低矮的月亮门,朝着绣房而来。
"吱呀"一声,绣房的槅扇门被推开条缝。苏锦绣眯起眼,借着窗外月光,看见来人举着一盏羊角宫灯,灯光在她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影——正是梳着堕马髻的苏玉柔,鬓边那支赤金点翠步摇上的珍珠簌簌颤动,显然是慌急中忘了取下。
"姐姐睡了吗?"苏玉柔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刻意的镇定。她举着灯走进来,裙摆扫过门槛时,苏锦绣敏锐地嗅到一股混杂着樟木与霉味的气息——那是地窖特有的味道,看来她刚从望春庄回来。
苏锦绣假装被惊醒,揉着眼睛坐起身,睡袍的广袖滑落,露出小臂上用朱砂点染的守宫砂:"二妹妹?这么晚了来做什么?"她的目光落在苏玉柔攥着灯柱的手上,那里有道新结的疤痕,正是三日前在寿宴上被屏风碎片划伤的。
"我...我听见院里有动静,怕姐姐遭了贼。"苏玉柔说着,目光却像磁石般吸在案头的《百鸟朝凤》绣样上。当她看清凤凰尾羽的七彩金线,看清那用打籽绣做出的蓬松羽毛,瞳孔猛地收缩,指尖的灯柱险些滑落。
"原来是为了这个。"苏锦绣轻笑一声,故意将绣样往案头推了推,"妹妹若是喜欢,首说便是,何苦半夜三更来吓我?"她起身时,睡袍下摆扫过绣架,上面未完成的《并蒂莲》轻轻晃动,莲心处的荧光粉在暗处泛着幽蓝。
"姐姐误会了!"苏玉柔慌忙摆手,灯影在墙上晃成扭曲的鬼面,"我只是...只是路过......"
"路过?"苏锦绣走到案前,拿起绣样的动作看似随意,却恰好挡住了苏玉柔伸来的手,"既然来了,不如帮我绣两针?"她将一枚九孔银针塞进苏玉柔手里,针尖还带着她指尖的余温,"这凤凰的凤眼,我总觉得少了分灵气,妹妹不是最擅长点睛之笔吗?"
苏玉柔的手剧烈颤抖起来,银针在烛光下晃出细碎的光。她想起幼时母亲教她刺绣,总说"一针错,满盘输",此刻这枚银针仿佛有千斤重,扎得她指尖生疼。就在她慌乱间,针尖猛地刺入食指,一滴鲜血溅在绣样的凤凰眼上,将那点黑珍珠染得通红。
"哎呀!"苏锦绣惊呼出声,却在扶她时,指尖巧妙地勾住了她腰间的荷包。苏玉柔慌忙后退,手肘撞在身后的紫檀木屏风上——只听"咔嗒"一声轻响,那面看似普通的山水屏风竟向一侧滑开,露出后面黑黢黢的洞口!
洞口里散发出浓郁的霉味,石阶上还沾着新鲜的泥土。苏玉柔脸色煞白如纸,看着那密道入口,又看看苏锦绣似笑非笑的脸,突然明白自己中了圈套。"姐姐的绣房...还真是别有洞天。"她强装镇定地整理鬓发,却没发现裙摆后摆沾着的青石板碎屑,正簌簌落在青砖上。
"不过是为了藏些不常用的绣线罢了。"苏锦绣走到屏风前,作势要合上密道,"夜深了,妹妹还是早些回去歇息吧。"她的目光落在苏玉柔指尖的血珠上,那血珠正滴在绣样的凤凰嘴上,恰似凤凰衔住了一滴血。
苏玉柔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绣房,羊角宫灯的光在游廊尽头消失时,苏锦绣才缓缓合上屏风。春桃从内室出来,手里捧着个锦盒:"小姐,您早就算准了她会来偷绣样?"
"她不是偷绣样,是来确认。"苏锦绣打开锦盒,里面躺着另一幅《百鸟朝凤》绣样,与案头那幅分毫不差,只是凤凰眼用的是普通黑丝线,"望春庄的黑衣人需要一批绣品做掩护,她急需这《百鸟朝凤》的纹样去交差。"
她走到密道入口,捡起苏玉柔掉落的一枚珍珠,那珍珠上还带着体温:"通知阿巧,明日卯时三刻,在望春庄外三里坡埋伏。"月光透过窗棂洒在绣样上,那滴鲜血己渗入绸缎,在凤凰眼中凝成一点暗红,恰似苏锦绣此刻眼中闪烁的冷光。这欲擒故纵的一局,不过是为了引蛇出洞,而真正的网,早己在城郊的望春庄外悄然张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