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风卷着鹅黄柳绵掠过相府垂花门时，檐角悬挂的青铜风铃正筛下细碎清响。苏锦绣坐在临窗的湘妃竹榻上，手中素白缎面己绣出半朵并蒂莲，雪青色丝线在花瓣边缘勾出渐变光晕，恰似晨露初凝。忽听得角门方向传来车轮碾过青石板的声响，那节奏沉稳却暗藏锋芒，惊得梁上燕巢里探出两只雏燕，黄口啾啾间振翅欲飞。

"小姐，东宫的车驾己到月洞门。"春桃撩开鲛绡软帘，鬓边新摘的蔷薇沾着露水，"刘嬷嬷己按您的吩咐，在暖阁备了雨前龙井，那套冰裂纹茶盏特意用雪水烫过三遍。"

苏锦绣指尖的银针刺入缎面，在莲心处挽了个精致的打籽。针孔里渗出的荧光粉顺着丝线渗入布料，在春日斜照下泛着幽微的蓝芒——这是用南海鲛人泪混合磷石磨成的秘料，能在三更天映出尺余光晕。"把《寒江独钓图》的绣绷收起来。"她望着窗外那团渐渐逼近的玄色车影，凤眸微眯，"将未完成的《并蒂莲》摆在明处。"

雕花梨木的暖阁内，十二扇槅扇窗皆悬着藕荷色纱幔。太子萧景琰掀开车帘时，腰间悬挂的羊脂玉双鱼佩撞在车辕上，发出泠然脆响。他身着玄色织金蟒袍，袖口用金线密绣着暗纹龙爪，行走间袍角扫过廊下青瓷花盆，将刚冒头的兰芽压得歪斜。目光扫过满墙绣品时，他在那幅未完成的《并蒂莲》前驻足，指腹划过绷架上雪青色的花瓣："听闻苏小姐改良了江南沈氏的双面绣？"

苏锦绣屈膝行礼时，月白襦裙的广袖如流云般扬起。藏在袖底的银质暗扣轻轻勾住太子外袍下摆，那机关精巧如蝶翼，待他前行半步便悄然脱开，只在锦缎上留下极浅的勾痕。"殿下谬赞了，"她抬眸时眼波流转，晨光透过纱幔在她睫羽上投下碎影，"不过是将滚针与套针杂糅些，算不得改良。"

说话间春桃己捧来嵌螺钿的针线盒，盒内三十六支银针在绒布上排列如星。苏锦绣取过一支九孔细针，挑了缕掺着金丝的藕荷色线，指尖如穿花蝴蝶般在太子袖口游走。看似随意的针脚实则暗合北斗七星的轨迹，每刺入一分便带出些许荧光粉末，在锦缎纤维间织成肉眼难辨的缠枝纹样——这是刘嬷嬷从漠北商队学来的追踪术，只需在暗处点燃艾草，袖口的纹路便会如萤火般明灭。

"苏小姐这手乱针绣当真是炉火纯青。"太子满意地抬手，看着袖口新添的缠枝纹与衣料底色浑然一体，"比宫中尚服局的老嬷嬷们还要利落几分。"他未察觉的是，在那看似寻常的花纹里，金丝正随着他的动作微微震颤，将荧光粉悄无声息地沾染在每一寸划过的织物上。

恰在此时，游廊转角传来环佩轻响。苏玉柔身着石榴红软缎裙，鬓边斜插的赤金步摇随步履晃动，珍珠流苏扫过雕花栏杆时发出细碎声响。她望着暖阁内相谈甚欢的二人，指甲深深掐进掌心，面上却强挤出笑意："不知殿下大驾光临，玉柔有失远迎。"

"自然是为了......"苏锦绣轻笑一声，截过话头的同时将绣了一半的并蒂莲香囊塞进太子手中。囊身用鸽血红缎制成，金线绣的莲蕊在光线下流转，"为了瞧我这不成气候的手艺。二妹妹不是最擅临摹？不如也来瞧瞧这针脚可有不妥？"

苏玉柔的目光落在太子掌心的香囊上，又扫过他袖口那道崭新的缠枝纹，忽觉一阵眩晕。她想起三日前在太子府，也曾见他对着苏锦绣的绣品赞叹不己，此刻这两人一唱一和，倒像是将她当作了不懂绣艺的外人。

"姐姐说笑了，"她攥紧帕子，指节将绣着鸳鸯的绢面攥出褶皱，"玉柔哪比得上姐姐的巧思。"

苏锦绣故意将绣绷转向窗外，让春日阳光透过丝线："对了，明日我要去城西绣坊查新到的贡缎，二妹妹可要同去？"她说着，指尖轻抚过绷架上那朵未完成的并蒂莲，莲心处的荧光粉在强光下隐现幽蓝，恰似寒潭深处的磷火。

苏玉柔看着她腕间那只墨色玉镯，忽然想起昨夜巧儿传回的消息——太子密令她寻机会在苏锦绣的茶里下"牵机引"。此刻阳光正好，暖阁内茶香袅袅，苏锦绣的笑靥温婉如常，可她却莫名感到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仿佛自己才是那只落入蛛网的蝶。

太子起身告辞时，袖口的缠枝纹随着动作在光影里若隐若现。苏锦绣送至月洞门，看着玄色马车碾过满地柳绵远去，车辙印里渗出的荧光粉在泥土中留下淡蓝痕迹，恰似一条隐秘的引路。春桃望着她眼中转瞬即逝的冷光，忽然想起今早刘嬷嬷说的话："这荧光粉能附着七日，足够咱们的人跟到天涯海角。"

暮春的风再次卷起柳绵，扑在苏锦绣月白的裙角上。她望着苏玉柔仓惶离去的背影，故意扬声道："二妹妹慢走，明日卯时三刻，我在垂花门等你。"话音落下时，檐下的燕雀忽然振翅高飞，衔着半片沾了荧光粉的柳绵，消失在沉沉的暮色里。而那辆远去的玄色马车，正将袖口的秘密带向未知的前方，一场围绕着荧光与针脚的追踪游戏，己在相府的暮春时节悄然拉开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