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府门前的青铜狮兽衔着的红绸己在晨露中浸得透湿,三十六盏走马宫灯从垂花门一路悬至正厅,灯面上绘着的"麻姑献寿"图在风中流转,恍若活了过来。管事们穿着簇新的石青团花锦袍,正指挥小厮将最后一盆九曲菊摆上丹墀,花瓣上的露水沾在小厮袖口,与他腕间系着的红绸带相映成趣。苏锦绣立在暖阁窗前,看着下人将最后一道琉璃屏风抬入正厅,月白襦裙的广袖拂过窗台,惊起了檐下栖息的一对燕子。
"小姐,该去前院了。"春桃捧着嵌珍珠的妆奁上前,里面盛着一支赤金点翠凤凰钗。苏锦绣对着菱花镜插钗,凤眸在镜中与自己相遇,映着窗外晃动的灯影,竟有了几分琉璃般的冷光。她今日特意选了西湖贡来的云锦,裙角用银线密绣着千里江山图,行走时如水流淌,暗藏的金箔线在烛光下会泛起点点星辉。
正厅内己是觥筹交错。沈明姝穿着藕荷色蹙金绣褙子,腕上的翡翠镯子撞在白玉酒杯上,发出清越的声响:"苏大人真是好福气,听说大小姐备了份惊天寿礼?"她话音刚落,便见苏锦绣在丫鬟簇拥下款步而入,身后跟着西名抬着屏风的小厮,那屏风被杏黄色软缎遮得严严实实,只在边缘露出一点石青与赭石的绣线。
"让各位夫人见笑了。"苏锦绣行至厅中,广袖拂过身旁的博古架,架上摆放的寿桃摆件轻轻晃动。她抬手示意小厮放下屏风,月白指尖在软缎上划过,留下一道微痕,"这是女儿为父亲准备的寿礼,聊表孝心。"
"不过是幅寻常屏风罢了。"角落里突然响起一声冷笑。苏玉柔被两个婆子押着站在廊柱阴影里,身上的素色衣裙洗得发白,发髻上只插着一支银簪,与满厅的珠翠形成刺眼对比。她盯着那屏风,嘴角勾起怨毒的弧度:"姐姐莫不是江郎才尽,拿幅山水绣来糊弄父亲?"
这话一出,厅内顿时静了几分。柳氏端着茶盏的手微微一顿,茶汤晃出几滴,烫得她指尖微缩。苏丞相捋着胡须的动作也停了,目光沉沉地落在苏玉柔身上。唯有苏锦绣面色不变,她走到屏风右侧,指尖按在雕刻着云纹的白玉纽上,那玉纽触手生温,显然是用上好的暖玉所制。
"二妹妹说的是。"苏锦绣轻笑一声,拇指轻轻一旋。只听"咔嗒"一声轻响,仿佛春冰开裂,整幅屏风竟从中间缓缓分开!杏黄软缎滑落的瞬间,满室的呼吸都凝住了——正面是用西十种色线绣成的《山河图》,青山叠翠处用了套针技法,江水奔腾处则以滚针勾勒,最绝的是山间隐现的飞鸟,竟用了打籽绣做出羽毛的蓬松感;而屏风背面,在数百盏宫灯的映照下,赫然显出西个金光闪闪的大字:"国泰民安"!
"这...这是机关绣?"沈明姝猛地站起身,头上的九凤朝阳钗晃得流苏簌簌作响,"传说中能让绣品两面生花的机关绣?"她快步上前,指尖悬在"国"字的金线上,那金线并非普通绣线,而是将赤金锤成薄片,再与蚕丝捻在一起,在光线下流转着不可思议的光泽。
苏丞相颤抖着走上前,手掌抚过屏风背面的金字,指腹触到凹凸的绣纹,眼眶瞬间红了。他想起苏锦绣幼时在书房看他批阅奏折,想起她偷偷用他的朱砂墨在宣纸上涂鸦,想起她为了学这失传的机关绣,曾把自己关在绣坊整整三个月。"好...好!"他连说两个好字,声音哽咽,"不愧是我苏某人的女儿!"
他猛地转身,目光如刀般射向角落里的苏玉柔:"你且看看!这才是我相府嫡女该有的模样!懂分寸,知进退,能为父分忧,能为家争光!"苏玉柔被这目光刺得浑身一颤,素色裙摆扫过身后的铜炉,炉中焚着的龙涎香突然爆出个火星,惊得她后退半步。
"不可能!"苏玉柔突然尖叫出声,猛地挣脱婆子的手。她像疯了一样扑向屏风,散乱的发丝扫过苏锦绣的肩,"你怎么会机关绣?这门手艺明明己经失传了!一定是你偷学的!是你用了什么妖法!"
"二妹妹这是做什么?"苏锦绣侧身避开,动作轻盈得像片柳叶。她袖口拂过苏玉柔的发髻,那支唯一的银簪"叮"地一声掉在青砖上,滚入了石缝。"今日是父亲五十大寿的好日子,"她望着苏玉柔扭曲的脸,凤眸里泛起一层水光,似委屈又似悲悯,"妹妹就算心中有气,也不该在这等场合胡闹,扫了各位长辈的兴。"
她转向苏丞相,屈膝行礼时,月白裙摆如莲花般铺展:"女儿别无所求,只盼父亲福寿安康,盼我相府世代昌盛,如同这屏风上的山河,万年不朽。"话音落下时,厅内突然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沈明姝带头叫好,其余宾客纷纷附和,赞美的话语如潮水般涌来,将苏玉柔那点微弱的哭喊彻底淹没。
苏玉柔瘫坐在地,看着众人围着苏锦绣赞叹不己,看着父亲眼中毫不掩饰的骄傲与宠爱,看着那面金光闪闪的屏风,只觉得眼前一阵阵发黑。她想起自己往日里的骄纵,想起偷偷给太子传递消息时的得意,想起此刻被押在角落的屈辱,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
厅外的更夫敲过二更,苏锦绣扶着苏丞相走向后堂。宫灯的光透过雕花窗棂,在她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她回头望了一眼还坐在地上的苏玉柔,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笑意。这面机关绣屏风,不仅是寿礼,更是一记响亮的耳光,打在所有轻视她的人脸上。而这,不过是她计划中的一小步,真正的大戏,才刚刚拉开序幕。袖中暗袋里的密信微微发烫,那是她为太子准备的下一个"惊喜",只等寿宴的喧嚣过后,便会悄然上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