绣坊后院的青瓦顶子上凝着三更的露，二十盏羊角宫灯在穿堂风里明明灭灭，将檐下悬挂的绣绷照得透亮。苏锦绣推开那扇包着铁皮的木门时，门轴发出"吱呀"的声响，惊飞了梁上栖息的夜燕。屋内二十个年轻绣娘垂手而立，月白比甲上的缠枝莲纹在烛光下泛着微光，最年长的绣娘阿巧攥着帕子的手微微发颤，指节将绣着并蒂莲的绢面攥出细密的褶皱。

"都抬起头来。"苏锦绣的声音像檐角垂落的冰棱，清冷地划破屋内的寂静。她绕着榆木长桌踱步，云头履踏在青砖上，发出规律的声响。桌上码放着二十套银针，最细的那支能穿过蚊睫，旁边是十二色顶级贡缎丝线，其中一抹鸽血红在烛火下流转，恰似凝固的血珠。

阿巧偷眼望着自家小姐，见她今日换了身玄色劲装，乌发用玉冠束起，露出光洁的额头。往日里总带着温婉笑意的凤眸，此刻冷得像寒潭，尤其是当她指尖划过银针时，那动作轻柔得如同抚弄琴弦，却让人心头莫名一紧。

"从今日起，你们手中的银针不仅要绣花鸟，还要能辨百毒。"苏锦绣忽然停步，拿起桌上一支九孔银针，对着烛火转动，"看见针孔里的朱砂了吗？沾到鹤顶红便会发黑，碰到牵机引则会泛绿。"她将银针抛给阿巧，后者慌忙接住，却被针尖刺破指尖，渗出的血珠滴在银针上，竟显出淡淡的青色。

"小姐！"阿巧惊呼出声，其余绣娘也纷纷变了脸色。苏锦绣却慢条斯理地取出一小瓶药膏："不过是普通的铁锈罢了。"她为阿巧上好药，目光扫过众人惊惧的脸庞，"但这世上的毒，比你们绣过的花样还要多。三日前，二小姐房里的巧儿在醉仙楼后院，与三个穿夜行衣的人说了两盏茶时辰的话。"

屋内陡然寂静，唯有烛芯爆裂的轻响。苏锦绣展开一卷三尺长的素缎，上面用石绿丝线绣着一株盛开的牡丹，花瓣层层叠叠，叶脉用墨线勾勒得清晰分明。可当她将缎面凑近宫灯时，众人惊异地发现，那些看似普通的叶脉间，竟用极细的金线绣着密密麻麻的符号——有的像翻卷的浪花，有的似展翅的飞鸟，还有的拼成了"酉时三刻""西市暗渠"等字样。

"这是北狄密探惯用的云纹密码。"苏锦绣的指尖点在牡丹花蕊处，那里用珊瑚珠绣着一个极小的"萧"字，"巧儿送去的信里，就藏着这样的图案。你们说，太子殿下要这些相府的布防图做什么？"

绣娘们面面相觑，年纪最小的春杏吓得捂住了嘴。阿巧看着手中还在发烫的银针，忽然想起昨日在后厨听见的闲话，说二小姐房里近来常有陌生面孔出入，那些人身上总带着一股奇怪的熏香。

"小姐，我们只是绣娘......"阿巧的声音发颤，却被苏锦绣抬手打断。

"可有人把绣娘当刀子使。"苏锦绣走到窗前，推开雕花木窗。夜风吹入，将她额前的碎发吹起，露出腕上那只墨色玉镯——那是去年她从死人手腕上褪下来的，据说曾浸染过剧毒。"三个月前，前院的张嬷嬷突然'病故'，你们以为真是急病？她袖口那点不易察觉的紫斑，分明是中了西域的'牵机引'。"

绣娘们发出低低的惊呼，有人下意识地后退半步。苏锦绣冷笑一声，从紫檀木匣里取出二十个锦囊，每个锦囊用不同颜色的丝线绣着花纹："这里面是不同的香料配方，明日开始，每人负责盯梢一个目标。记住——"她的目光如冷电般扫过众人，"从接过锦囊的一刻起，你们的命就是我的。若敢泄露半个字，"她顿了顿，指节敲了敲桌上的银针，"这玩意儿能绣出天下最美的花，也能让你们悄无声息地消失。"

阿巧接过那个绣着墨莲的锦囊，触手生温，里面似乎包着几粒硬物。她闻到一股奇异的香气，像是麝香混合着松烟墨，却又多了一丝若有若无的腥甜。其他绣娘也纷纷接过锦囊，有人打开偷偷看了，里面竟是些碎银子和一小块蜂蜡。

"蜂蜡塞耳，可避迷香。碎银打点，可买消息。"苏锦绣看着众人各异的神情，知道她们己明白此事的轻重，"每月十五，到城西破庙的第三棵柏树下交差。记住，只认锦囊不认人。"

三更梆子敲响时，苏锦绣才回到自己的院落。春桃早己备好热水，见她卸下玉冠，露出额角的细汗，连忙递上帕子："小姐，为何不首接让老爷处置二小姐？何苦费这许多心思培养她们？"

苏锦绣坐在镜前，看着镜中自己清冷的面容。烛光跳跃，将她眼底的寒意映得愈发分明。她拿起一支眉笔，在宣纸上轻轻勾勒，墨点在纸上晕开，渐渐成形为苏玉柔的轮廓。

"杀了她太便宜。"毛笔陡然一顿，在纸上划出一道粗重的墨痕，如同在苏玉柔脸上砍了一刀，"你还记得前年冬日，我在雪地里冻了一夜吗？"春桃闻言一怔，那年小姐被苏玉柔设计，锁在花园的柴房里，若不是刘嬷嬷及时发现，恐怕早己冻毙。

"她想让我死，我偏要她活着。"苏锦绣放下毛笔，指尖划过纸上那道墨痕，"我要让她看着自己攀附的太子倒台，看着她母亲的势力被连根拔起，看着那些曾经奉承她的人，一个个离她而去。"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刺骨的寒意，"我要让她尝遍我受过的苦，再眼睁睁看着自己苦心经营的一切，像这墨点一样，在众人面前土崩瓦解。"

春桃看着自家小姐眼中的狠厉，忽然想起白日里那些绣娘惊恐的眼神。原来小姐培养的不是绣娘，是一把把藏在暗处的刀，而刀柄，紧紧握在她手中。窗外的月光透过窗棂，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子，像极了那些即将在黑暗中展开的秘密任务。苏锦绣吹灭烛火，屋内陷入一片漆黑，只有她腕上的墨玉镯，在黑暗中泛着幽幽的冷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