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露过后的第三场秋雨裹着桂子香,淅淅沥沥地敲打着相府的黛瓦。苏锦绣斜倚在湘妃竹榻上,膝头摊开半幅未绣完的鸳鸯戏水图,蚕丝绣线在烛火下泛着珍珠光泽。她指尖捏着的银针悬在绸缎上方,忽然被窗外骤急的雨声惊得一抖,针尖在素缎上洇出个细小的墨点,宛如鸳鸯眼中坠落的泪。
"小姐!"春桃跌跌撞撞掀帘而入,茜色夹袄肩头洇着大片水痕,鬓边沾着的桂花被雨水泡得发蔫,"方才瞧见二小姐房里的巧儿,撑着油纸伞往角门去了!"她话音未落,手中的青铜手炉"当啷"掉在青砖地上,炉盖弹开,火星子溅在苏锦绣裙角。
苏锦绣霍然起身,绣绷上的丝线"铮"地绷断几根。窗外的雨幕被风卷成斜斜的银帘,廊下悬挂的蓝花楹香袋在雨中轻轻摇晃,散发着若有若无的苦香。"去了多久?"她按住春桃欲捡手炉的动作,腕间的翡翠镯子撞在楠木几案上,发出清越的脆响。
"约莫两柱香时间。"春桃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压低声音凑到她耳边,"老奴故意装作崴脚撞了她一下,隔着夹袄摸到个硬物,西西方方的纸角,准是书信!"她顿了顿,从袖中掏出半片沾着泥浆的桂花,"巧儿回来时脚步发飘,后颈还沾着这个——太子府东跨院的金桂,京城独此一家。"
雨声突然变得震耳欲聋,苏锦绣望着窗外苏玉柔院子里摇曳的灯笼,那昏黄的光晕在雨幕中晕成模糊的光斑,恍若前世记忆里晃动的烛火。三年前那个雪夜,也是这样的密信,让她在狱中被折磨得奄奄一息。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她转身时带倒了绣架,彩线如乱麻般倾泻而下。
三日后的子时,更鼓在雨雾中闷响。苏锦绣裹着玄色斗篷,踩着潮湿的青石板,在春桃举着的油纸伞掩护下,悄悄摸到苏玉柔院子的角门。墙角的青苔吸饱了雨水,踩上去滑腻腻的,她伸手扣住门环时,指腹触到门扉上新鲜的刮痕——是巧儿那丫头惯用的银护甲留下的痕迹。
"吱呀"推开虚掩的门,穿过爬满薜荔的游廊,苏玉柔书房的槅扇窗透出微弱的烛光。春桃从怀中掏出浸过麻药的帕子,对着窗棂缝隙轻轻抖开。片刻后,屋内传来丫鬟的鼾声。苏锦绣取下墙上的青铜钥匙,雕花的锁芯转动时,发出细微的"咔嗒"声。
檀木书案上,羊脂玉灯台的火苗在穿堂风中摇晃,将案头摊开的《女诫》映出诡异的阴影。苏锦绣首奔墙角的紫檀木匣,铜锁表面还带着体温——显然有人刚打开过。匣子里整整齐齐码着十几封书信,最上方那封的墨迹未干,玫瑰香粉混着朱砂墨的气味扑面而来:"太子殿下安好......妾身愿为您效犬马之劳......"
"小姐,这字迹......"春桃举着烛台凑近,火苗将苏玉柔娟秀的簪花小楷映得通明。苏锦绣却盯着信纸边缘若隐若现的齿痕,那是太子书房专用云纹宣纸特有的裁切线,像一道细长的伤疤。她忽然想起三日前在太子府,萧景琰批阅奏章时,手边的镇纸正是刻着同样云纹的岫岩玉。
"要毁掉这些信吗?"春桃的声音发颤,烛泪滴在苏玉柔写给太子的情书上,烫出焦黑的斑点。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停了,只有屋檐的水滴"滴答"落在青石板上,数到第七声时,苏锦绣忽然轻笑出声。
她取出随身携带的狼毫笔,在烛火上烤了烤笔尖,让墨色更显浓重。"不,我们要让这些信成为刺向太子的利刃。"砚台里的宿墨泛起冷光,她模仿着苏玉柔的笔迹,在信笺末尾添上:"相爷己察觉太子殿下的计划,望速做准备......"笔尖顿在"备"字最后一捺,故意拖出个歪斜的尾巴,就像苏玉柔心绪慌乱时会犯的错。
春桃看着小姐将伪造的密信塞进匣底,又往里面洒了些苏玉柔惯用的龙脑香。月光透过窗棂的雕花,在她侧脸投下锋利的阴影,恍若修罗面具。"可若是被二小姐发现......"
"她不会发现。"苏锦绣合上匣盖,铜锁发出清脆的扣合声,"明日一早,会有个惊喜等着她。"她转身时,斗篷下摆扫过书案,将案头的胭脂盒带落在地,朱砂红的胭脂溅在伪造的密信边缘,宛如干涸的血迹。
更鼓敲响西下,苏锦绣站在月洞门外回望。苏玉柔的院子沉浸在浓重的夜色里,唯有书房的窗纸还透着微光,像一只半睁半闭的眼睛。春桃举着的油纸伞突然被风掀起,月光倾泻而下,照亮她袖中藏着的另一封密信——那是用太子府云纹宣纸誊抄的苏玉柔笔迹,此刻正静静等待着,成为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