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将计就计

三更梆子刚响过,太子府东跨院的琉璃瓦上还凝着夜露,突然腾起的火把光将整片檐角照得通明。带队的羽林卫将军陈武踩着满地碎玉似的月光闯入院落,玄色甲叶在跑动中发出清越的碰撞声,身后二十名侍卫举着绣春刀,刀刃反射的火光在游廊雕花上跳跃,宛如游动的赤练。

"太子殿下!请您移步正厅!"陈武的声音撞在抄手游廊的青砖上,惊起屋脊上栖息的夜鹭,扑棱棱的振翅声里,正房的槅扇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萧景琰披着墨色锦袍站在门槛处,乌木发簪松松绾着长发,耳垂上的赤金耳坠在火把光下晃出细碎的光。他看着陈武手中明黄的卷轴,瞳孔骤然收缩——那是只有宫中才用的洒金贡纸,卷轴边缘还用金线绣着海水江崖纹。

"陈将军深夜闯府,是奉了谁的旨意?"萧景琰的声音沉得像结了冰的古井,袍袖下的手指却在微微颤抖。昨夜苏锦绣留下的那枚鸽血红香囊还揣在怀里,缎面隔着中衣贴着皮肤,竟像是块烧红的烙铁。

陈武上前一步,甲叶擦过门框发出刺耳的声响。他展开卷轴时,火光照亮了上面的朱砂字迹,末尾那个狰狞的"萧"字印鉴,赫然是太子专用的螭虎钮金印。"启禀殿下,有人于西市暗渠发现此信,信中言语...首指殿下私通北狄!"

"荒谬!"萧景琰猛地踏前,锦袍下摆扫过阶下的石竹盆栽,泥土溅在陈武的战靴上。他伸手去夺密信,却在指尖触到纸面时猛地顿住——那上面的字迹虽非他亲笔,运笔的力度却模仿得七分相似,尤其是提到"借道阴山"的段落,竟与他半月前写给边关副将的手札用词雷同。

就在此时,屏风后突然传来一声轻响。苏锦绣扶着春桃的手踉跄走出,石榴红的襦裙下摆沾着草屑,显然是从假山后匆忙赶来。她发髻散乱,几缕发丝黏在汗湿的脸颊上,当火把光照到她颈间时,众人皆倒抽一口冷气——那片细腻的肌肤上,赫然印着一圈青紫色的指痕。

"殿下..."苏锦绣的声音细若游丝,身体晃了晃便软软倒下,恰好跌在萧景琰脚边。她散乱的发髻扫过他的靴面,头上的赤金步摇滚落,珍珠流苏在青砖上砸出细碎的声响,"您说过...说过会护着民女的...为何...为何要让民女替您送那封信..."

萧景琰低头看着她颈间的红痕,脑中轰然一响。昨夜他为逼问香囊里的秘密,确实在拉扯中攥住过她的脖颈,却没想到这处痕迹竟成了此刻最致命的佐证。陈武身后的侍卫们交换着震惊的眼神,刀鞘摩擦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这是栽赃!是苏锦绣陷害本王!"萧景琰怒吼着踢开脚边的步摇,珍珠滚入石缝的声音像针一样扎进人心。他伸手去摸怀中的香囊,却在指尖触到缎面时想起什么,猛地顿住——若此刻拿出香囊,里面那封伪造的密信岂不是不打自招?

苏锦绣被春桃搀扶着起身,指尖紧紧攥着春桃的衣袖,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她抬起泪眼,望向萧景琰的目光里充满了破碎的信任:"原来...原来殿下从未信过民女...那夜在东篱小筑,您说的那些话...都是假的..."泪水顺着脸颊滑落,在火把光下闪着晶亮的光,恰好滴在她胸前的衣襟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水痕。

"小姐!我们快走!"春桃哭着扶住苏锦绣,两人跌跌撞撞地向月洞门跑去。苏锦绣踉跄的身影消失在游廊尽头时,袍袖拂过廊下的美人靠,上面挂着的蓝花楹香袋被扯落,紫色的花瓣散了一地,如同撒落的泪。

"抓住她们!"萧景琰猛地反应过来,却被陈武横刀拦住。

"殿下请自重!"陈武的刀尖指向地面,月光在刀锋上流转出冷冽的光,"末将奉命带殿下回刑部问话,至于苏小姐..."他顿了顿,看着月洞门外沉沉的夜色,"自有御史台的人去传讯。"

马车碾过青石板路的声音从府外传来,车厢里的苏锦绣靠在锦垫上,任由春桃用热帕子擦去脸上的泪痕。车窗缝隙透进的月光里,能看到她颈间的红痕正在淡去——那是用苏木水混着朱砂点染的假伤,此刻己被汗水晕开,露出底下光洁的肌肤。

"小姐,您可吓死奴婢了。"春桃捧着药瓶的手还在抖,瓶中装的是解苏木毒的甘草汁,"方才太子那眼神,跟要吃人似的。"

苏锦绣接过药瓶轻嗅,苦涩的药味混着车厢里的龙涎香,竟有种奇异的镇定作用。她从袖中取出另一封密信,桑皮纸在月光下泛着微黄,上面用蝇头小楷记录着——从去年中秋至今,太子通过江南转运使克扣的军饷数目,每一笔都附带着粮道官员的签字画押。

"慌什么。"她用指尖划过纸上"三十万两"的字样,那里的墨迹比别处略深,显然是关键证据,"陈武是三皇子的人,今夜这出戏,本就是唱给三皇子看的。"车窗外传来更夫打西更的梆子声,"咚——咚——"两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像是为这场博弈敲响的节拍。

春桃掀开窗帘一角,看到远处太子府的火光渐渐平息,只剩下几盏留守的气死风灯,在夜风中摇摇晃晃。"那太子...真会狗急跳墙吗?"

苏锦绣将密信小心折好,藏入袖中暗袋。她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凤眸里映着稀疏的星子,嘴角那抹冷笑在月光下显得格外幽深:"他当然会。"指尖轻轻敲击着车厢壁,发出规律的声响,"三十万两军饷不是小数目,一旦坐实,够他掉十次脑袋。现在他以为我手里只有那封通敌密信,必定会想办法灭口,顺便夺回'证据'。"

马车在转角处颠簸了一下,苏锦绣扶着车壁坐稳,鬓边的珍珠花随动作轻颤。她想起昨夜在太子府花厅,萧景琰把玩玉扳指时那志得意满的神情,想起他捏着香囊时眼中闪过的贪婪,心中那点最后犹豫也化作了寒冰。

"告诉刘嬷嬷,"她低声吩咐,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明晚开城门时,让城西的暗桩备好船。另外,把那封通敌密信的副本,悄悄送到御史台王大人府上。"

春桃连连点头,看着自家小姐在月光下沉静的侧脸,忽然觉得那些关于她"温婉贤淑"的传言,都像这车窗上的纱幔一样,轻轻一揭就露出了里面的真容。车外的更夫敲过五更,天边己泛起鱼肚白,相府的黑影渐渐在晨雾中清晰起来,宛如一头蛰伏的巨兽,等待着猎物自投罗网。

苏锦绣闭上眼,脑海中闪过太子看到军饷密信时的惊愕表情,闪过三皇子接到消息时的志得意满。这场将计就计的棋局,才刚刚下到中盘,而她手中的棋子,远比他们想象的更多。袖中暗袋里的密信微微发烫,那是她为太子准备的最后一击,只等他狗急跳墙的那一刻,便将他彻底推入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