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太子邀约

霜降后的第三日,相府垂花门檐角的冰棱刚化尽,管事妈妈便踩着满地碎金似的银杏叶进来,手中托盘里的鎏金请帖在秋阳下闪着微光。苏锦绣正临窗绣着一方锦帕,青竹纹的窗棂将日光筛成斑驳的格子,落在她月白色的襦裙上。当她指尖捏起那封洒金宣纸时,指腹触到纸面暗纹里凸印的蟠龙图案,嘴角那抹冷笑便如檐角残雪般化开,带着几分薄冰下的寒意。

"小姐,这烫金的蟠龙纹...可是东宫的帖子?"春桃捧着刚沏好的茉莉香片,青瓷茶盏在手中微微晃动,热气氤氲中,她望着请帖上"太子萧景琰"的落款,绣着缠枝莲的帕子几乎要被绞碎,"上月御史台刚参了老爷一本,说咱们与三皇子走得近,这时候太子殿下突然邀您共赏菊花..."

"自然是鸿门宴。"苏锦绣将请帖凑近雕花暖炉,跳跃的火苗舔过洒金边缘,立刻卷起细密的焦痕。她看着那行"乙巳日申时,太子府东篱小筑共赏菊花"的字迹在火光中蜷曲,凤眸里映着跳动的金芒,"你瞧这'共赏菊花'西字,笔锋锐利如刀,倒像是邀我去看一场秋后问斩。"

暖炉里的银丝炭发出轻微的爆裂声,与窗外扫落叶的仆妇们的低语混在一起。苏锦绣起身走到紫檀木柜前,推开柜门时,满柜的绣线在光线下流淌出彩虹般的色泽。她指尖划过一轴月白色丝线,最终停在那团鸽血红的贡缎上——那是去年江南织造送来的贡品,色如啼血,触手生温。

"去把刘嬷嬷叫来。"她头也不回地吩咐,手中己拿起一枚九孔银针,"再取些陈年的苏木水,兑上三倍的明矾。"春桃虽不明就里,还是应声退下,裙摆扫过门槛时,带起一阵穿堂风,将案上的请帖残片吹得簌簌作响。

半个时辰后,刘嬷嬷踩着三寸厚的粉底靴进来,手中捧着个朱漆食盒。当她掀开盒盖时,里面码放的并非点心,而是一叠桑皮纸,纸上用朱砂画着歪歪扭扭的符篆。"老奴按小姐的吩咐,找了城西算卦的王半仙,他说这模仿笔迹的法子,需得用陈年苏木水调墨,再掺三分灶心土。"刘嬷嬷压低声音,眼角的皱纹里都透着谨慎,"只是小姐,这密信若是被太子发现..."

"就是要让他发现。"苏锦绣头也不抬,银针在鸽血红缎面上游走,很快勾勒出并蒂莲的轮廓。她选用了最难的打籽绣,每一粒籽都如珠,在缎面上堆起立体的花瓣,"太子想借赏花之名探我的底,那我便送他一份'大礼'。"说话间,她己将绣好的香囊翻面,用银簪在夹层处挑开一道细缝,将刘嬷嬷备好的桑皮纸小心塞了进去。

乙巳日的申时,秋阳正好。太子府的东篱小筑被百株菊花拥簇,墨绿的菊叶间,"墨麒麟"开得如墨染丝绒,"凤凰振羽"的金黄花瓣卷曲如凤翼,最显眼的是一丛"二乔",半白半粉的花瓣在风中轻颤,恰似两位并肩而立的美人。花厅的槅扇窗全开着,穿堂而过的风携着桂花香囊的气息,与案上铜炉里焚的龙涎香混在一起,甜腻得令人微醺。

太子萧景琰斜倚在铺着猞猁皮的软榻上,月白锦袍的领口微敞,露出里面藕荷色的中衣。他手中把玩着一枚羊脂玉扳指,目光落在窗前的苏锦绣身上——她今日穿了件石榴红的蹙金绣罗裙,裙摆上用银线绣着缠枝莲,走动时如月光下的水波。当她俯身沏茶时,鬓边的赤金点翠步摇轻轻晃动,珍珠流苏扫过青瓷茶盏,发出细碎的声响。

"听闻苏小姐近日在京中大放异彩?"萧景琰的声音带着慵懒的笑意,玉扳指在指间转出一道白光,"先是绣品技惊西座,再是将府中庶母治得服服帖帖,苏小姐这手段,倒是越来越像令尊了。"

苏锦绣执壶的手微微一顿,滚水险些溢出壶嘴。她抬眼时,秋阳恰好穿过花厅的雕花窗棂,在她眼尾镀上一层金红,竟像是泛起了红晕:"殿下说笑了,不过是些妇孺皆知的小技,怎敢与父亲的经天纬地之才相比。"她将茶盏推至案中,指尖在盏沿划过,留下一道水痕,"倒是殿下府中的菊花,开得比往年更盛,尤其是这'二乔',真乃花中绝色。"

萧景琰挑眉,显然对这转移话题的举动很是满意。他坐首身体,锦袍下摆扫过榻上的猞猁皮,发出细微的摩擦声:"苏小姐若喜欢,本王回头让人送几株去相府。"他的目光落在苏锦绣腰间的香囊上——那枚鸽血红的缎面香囊,上面的并蒂莲开得正艳,金线绣的花蕊在光线下微微闪烁。

"谢殿下赏赐。"苏锦绣起身行礼,石榴红的裙摆如火焰般铺开,"其实...其实民女也为殿下准备了一份薄礼。"她从袖中取出香囊,指尖捏着系绳的动作略显迟疑,像是鼓足了极大的勇气,"听闻殿下喜好精致之物,民女便斗胆绣了这枚香囊,上面的并蒂莲...寓意..."她声音渐低,脸颊真的泛起红晕,在秋阳下显得格外动人。

萧景琰接过香囊时,指尖触到缎面下凹凸的夹层,心中冷笑更甚。他就知道这苏锦绣不会安分,果然藏了东西。面上却做出惊喜之色:"哦?苏小姐竟有如此心意。"他故意在手中掂量着香囊,目光似有若无地扫过苏锦绣低垂的眼睫。

就在这时,花厅外传来轻微的脚步声,夹杂着枯叶被踩碎的声响。苏锦绣垂下的眼中闪过一抹寒芒,如冰刃出鞘。她微微抬头,恰好看到太子捻开香囊夹层的动作,嘴角那抹得意的笑容还未完全展开——

"殿下!不好了!"突然闯入的侍卫队长声音惊慌,甲叶碰撞声在寂静的花厅里格外刺耳,"东跨院发现可疑人影,像是...像是三皇子的人!"

萧景琰脸色骤变,手中的香囊险些掉落。他猛地起身,锦袍带翻了案上的茶盏,青瓷碎片混着茶水溅在苏锦绣裙角。而这一切,苏锦绣都恍若未觉,只是微微蹙眉,看着那枚滚落在地的香囊,眼中闪过一丝恰到好处的惊慌。

花厅外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夹杂着兵器出鞘的清响。假山后的阴影里,刘嬷嬷正带着十几个精壮仆妇悄悄逼近,她们手中的棍棒隐在宽大的袖中,脚步轻得像猫。秋阳穿过菊花丛,将她们的影子拉得细长,如同蛰伏在暗处的猎手,只等那声令下——

而这一切,都被花厅内的苏锦绣看在眼里。她低头整理着被茶水浸湿的裙角,嘴角那抹极淡的笑意,终于如破冰的春水般漾开。鸽血红的香囊躺在青砖上,里面的"密信"正等待着被发现,就像一个精心布置的陷阱,只等猎物自投罗网。窗外的菊花在秋风中摇曳,金黄的花瓣簌簌落下,仿佛在为这场即将上演的好戏,铺上一层华丽的幕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