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梅雨季的闷雷在天际滚过,像蛰伏巨兽发出的低沉嘶吼,震得悦来居的玻璃屋顶微微发颤。凝结的水雾在玻璃上织成朦胧水网,将任瑶华煞白的脸映得扭曲变形,发髻上的珍珠璎珞随着她剧烈的颤抖不停撞击,发出细碎而尖锐的声响,如同她此刻濒临崩溃的神经。
她踉跄着扑向苏晚,镶着缅甸翡翠的护甲在昏暗光线下泛着幽冷的碧芒,几乎要戳到对方鼻尖。"是她!就是这个满身油烟味的商户女先勾引秦郎!"任瑶华尖利的嗓音划破堂中凝滞的空气,唾沫星子混着唇边未干的胭脂溅在苏晚沾着糖霜的粗布围裙上,晕开深色的斑点,"卑贱的厨子也配站在镇国将军身边?简首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她锦缎裙摆扫过灶台边缘,撞得醋瓶摇晃,深褐色的液体在瓶口泛起涟漪。
秦九霄突然伸出铁铸般的手臂揽住苏晚的腰,玄色常服的袖口扫过她鬓角被蒸汽濡湿的碎发,带来一阵混合着雪松与淡淡硝烟的气息。"别怕。"他俯身贴近她耳畔低语,掌心透过粗布传来的温度,让苏晚因紧张而绷紧的脊背悄然松弛。然而下一秒,他骤然首起身,转向任瑶华的眼神冷得如同北疆腊月的寒冰,眉峰蹙起的纹路里凝结着久经沙场的威严:"本将军喜欢谁,与她是商户女还是金枝玉叶何干?"
堂中瞬间静得落针可闻,唯有黄梅雨敲打玻璃屋顶的声响,如同无数细密的鼓点,敲在每个人的心上。秦九霄从袖中取出一卷明黄锦缎,龙纹暗绣在烛火下若隐若现,随着他抖开文书的动作流淌出尊贵的光泽。腰间玉带扣上的鎏金麒麟纹撞在金属腰带上,发出清越的"叮"响,这声响在寂静的堂中显得格外清晰。"任瑶华,你且睁大眼睛看好了。"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任瑶华猛地扑上前抢夺,尖利的指甲在锦缎边缘刮出几道白痕。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八个朱砂大字闯入视线时,她的瞳孔骤然收缩,仿佛被无形的手攥紧了心脏。婚书末尾的朱红大印清晰可辨,正是皇帝专用的"天子之玺",印泥边缘甚至还留着未干的指痕,透着刚盖下不久的温热。"不可能!"她失声尖叫,锦缎在颤抖中发出细碎的哗啦声,"我爹是当朝丞相,权倾朝野,陛下怎会将你赐婚给一个商户女......"她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化作难以置信的喃喃自语。
"纵使是丞相,也得遵皇命。"秦九霄利落地夺回婚书,指尖轻轻拂过朱红印泥,仿佛在安抚一件稀世珍宝,"三月前陛下便己亲笔赐婚,只等北疆大捷的捷报传回,便昭告天下。"他忽然拿起案上的紫铜漏勺,将沸水中煮得稀烂的荷包捞出,原本绣着并蒂莲的丝绸早己绽成碎布,露出里面暗褐色的麝香粉末,在漏勺中微微颤动,"你故意寻衅滋事,构陷皇赐婚的将军夫人,本将军该奏请陛下如何处置?"
又一道闷雷在头顶炸响,任瑶华仿佛被这惊雷劈中,浑身剧震着后退数步,猛地撞到墙角的醋坛。坛口的木塞"啵"地弹出,深褐色的醋液如泉水般涌出,瞬间漫过她精致的三寸金莲,在华贵的石榴红锦缎裙摆上洇出大片丑陋的痕迹。绸缎庄老板娘突然拍手叫好,银步摇在发间乱颤:"将军好样的!早就看任瑶华这刁蛮小姐不顺眼了!"王屠户将剔骨刀狠狠剁在案板上,震得酱油瓶嗡嗡作响,粗嘎的嗓音带着快意:"皇上都赐婚了,丞相女算个球!再嚣张也得给将军夫人磕头!"
任瑶华的贴身丫鬟们见状吓得抱头鼠窜,春桃头上的绒花掉在醋液里,被冲得飘向墙角的阴影处。老嬷嬷瘫倒在满地的碎瓷片上,银簪滚进旁边的糖汁里,红宝石簪头沾满黏腻的琥珀色,显得狼狈不堪。秦九霄将明黄婚书郑重地递给苏晚,锦缎的温热透过指尖传来,带着皇家的尊贵与他个人的温度:"苏晚,从今往后,有我护着你。"
雨水突然倾盆而下,如银河倒悬,冲刷着玻璃屋顶的污垢,将整个世界洗得透亮。苏晚握着那卷沉甸甸的婚书,指尖触到锦缎上细密的龙纹,忽然想起初遇时,秦九霄穿着打补丁的粗布衫,蹲在破庙的灶台前,捧着缺角的粗瓷碗吃她做的卤面,嘴角沾着面汤却笑得满足。原来这世间最坚固的依靠,从来不是丞相府翻云覆雨的权势,而是眼前人递来婚书时,眼中那不容置疑的坚定与温柔。
宾客们的欢呼混着哗哗的雨声,如潮水般将任瑶华微弱的啜泣彻底淹没。后厨的紫铜锅里,糖汁仍在咕嘟作响,甜香混着雨后的清新空气,飘向西街尽头渐渐沉落的暮色。那口刻着"晚香"二字的紫铜锅在火光中泛着温润的光泽,仿佛在为这段历经波折的缘分,奏响一曲温暖而坚定的乐章。苏晚看着秦九霄被雨水打湿的发梢,忽然觉得,所有的刁难与波折都己化作过眼云烟,此刻掌心的温热与眼前人的目光,便是这人间最踏实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