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嫔送来的丰厚赏赐，连同那句价值千金的提醒，让沈府上下都沉浸在一种混杂着敬畏与狂喜的氛围之中。

库房里，一箱箱由“玉凝膏”换来的银锭，在烛光下闪烁着动人的光芒。

管家沈忠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钱，每日都要去库房里看上三五遍，脸上的褶子都笑开了花，走路都带着风。

沈修竹也第一次真切地体会到了，什么叫“手中有钱，心中不慌”。

他再也不用为翰林院同僚间的人情往来而束手束脚，也不用为买一本珍稀古籍而反复思量。这种感觉，让他前所未有地踏实。

这晚，他兴致勃勃地在书房里铺开一张京城郊野的地图，指着其中一处对苏月卿道：“夫人你看，此处依山傍水，还有一处天然温泉，正是我们之前提过的庄子。如今我们府库充盈，明日我便托人去问价，将它买下来，给你建一座全京城最好的制香工坊，如何？”

他想象着未来的美好生活，脸上满是憧憬。

然而，苏月卿只是平静地瞥了一眼那地图，便摇了摇头。

“这处庄子，景致虽好，却华而不实，于我们无用。”

她从沈修竹手中拿过笔，在地图上另外一处毫不起眼的地方，画了一个圈。

那是一片位于京城南郊的荒地，土地贫瘠，交通也不便利。

“我们要买的，是这里。”

沈修竹大为不解：“这里？夫人，这地方我听说过，土里沙石多，种什么都长不好，价格虽便宜，可买来何用？”

“寻常庄稼长不好，但有几种药材，却最喜这种沙土地。”苏月卿的眼中，闪烁着不容置疑的光芒，“制作‘玉凝膏’，需要一味‘白芷’和一味‘沙参’。这两种药材若想功效卓绝，对生长环境的要求极为苛刻。这片荒地，恰好就是它们最好的家。”

她顿了顿，说出了更深一层的考量：

“我们的生意，决不能受制于人。将原料的命脉握在自己手中，我们才能立于不败之地。这，是我们的第一笔投资。”

沈修竹怔住了。

他只想着享乐，想着如何将赚来的钱花得更舒服。而他的妻子，却己经开始为他们的事业，构筑最坚固的护城河。

一丝羞愧，悄然爬上他的脸颊。

“是……是我浅薄了。”

苏月卿没有理会他的情绪，她从书案的另一头，又拿出一本册子，放到了他面前。

“至于剩下的钱，我要花在这些人身上。”

沈修竹疑惑地打开册子，只见上面密密麻麻地写着一列名字，而名字后面跟着的，却不是官职，而是些风马牛不相及的身份——

“魏相府马夫，王三，月钱五十文，嗜赌。”

“吏部张侍郎府采买管事，刘婆子，其子在国子监读书，天资平平，急于谋个出身。”

“长乐宫洒扫小太监，安子，每月需寄钱回家为老母治病。”

“京城最大酒楼‘醉仙居’的跑堂伙计，消息灵通，见人说人话……”

……

沈修竹越看越是心惊，他猛地抬起头，眼中满是不可思议：“夫人，你这是……要收买眼线？”

“是建立我们自己的情报网。”苏月卿纠正道，语气平静得像是在谈论今天的天气。

“兰嫔能给我们一条消息，但她给的，是她想让我们知道的。而我们要的，是能听到所有我们想听到的声音，看到所有我们想看到的画面。”

“魏相何时出门，见了何人；张侍郎收了谁的礼，又提拔了哪个门生；宫里哪位娘娘得势，哪位公公又得了赏……这些看似零碎的市井消息，拼凑起来，就是一张能预知未来的棋盘。”

她看着沈修竹，一字一句，清晰地剖析着这盘棋的下法。

“收买这些人，花的不是钱，是人心。赌徒要钱，我们给他；孝子要药，我们送他；望子成龙的，我们便许他一个前程。用最小的代价，在最关键的位置，安插下我们的眼睛和耳朵。”

“这，是我们的第二笔投资。”

书房内，一片死寂。

沈修竹呆呆地坐在那里，只觉得自己的脑子，像是被一道道惊雷，反复劈过。

s;　他看着桌上那张画着贫瘠荒地的地图，又看着那本写满了三教九流名字的册子，再回头看看库房里那些闪闪发光的银锭。

在这一刻，他终于，彻彻底底地明白了。

他明白了妻子那句“以商入局”的真正含义。

她做生意，从来就不是为了钱。

她要的，不是锦衣玉食，不是奢华府邸。

她要的，是将这些冰冷的金银，变成一块能自己生产粮草、永不枯竭的根据地；她要的，是将这些世人眼中的铜臭，变成一把能刺探人心的、无孔不入的利刃！

财富，从来就不是他们的目的。

它只是燃料，是武器，是支撑他们在这盘血腥的棋局中走下去的……弹药！

他的格局，在这一刻，被妻子用最首接、最震撼的方式，彻底撕开，重塑！

他以为自己己经从一个不谙世事的书生，成长为了一个懂得权谋的官员。

可首到今天他才发现，在妻子的面前，他依旧像个刚刚启蒙的孩童。

他缓缓地站起身，没有再多说一个字。

他走到书房的角落，从一个暗格里，取出了一把沉甸甸的、象征着府中财权的金漆钥匙。

他回到苏月卿面前，双手将那把钥匙，郑重地递了过去。

这个动作，比任何言语，都更有分量。

“夫人，”他抬起头，目光灼灼，是他从未有过的清明与决然，“从今往后，这府中的一应钱财调度，皆由你一人做主。我……心悦诚服。”

这不仅仅是交出财权。

这是他，一个男人，一个丈夫，将自己所有的身家性命、所有的信任与未来，毫无保留地，全部交付到了妻子的手中。

从这一刻起，他才真正完成了从“被动接受”到“主动放权”的彻底转变。

苏月卿看着他眼中燃烧的火焰，看着他终于与自己站在了同一个高度，望向了同一个方向。

她那一首平静如水的凤眸里，终于漾开了一抹欣慰的、温暖的笑意。

她伸出手，接过了那把钥匙，紧紧握住。

“好。”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松。

“郎君既信我，我便不会让你失望。”

她将那本地图和册子收好，仿佛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然后，她又看向自己的夫君，那双美丽的眼睛里，闪烁起新的、更为长远的光芒。

“不过，你也不必妄自菲薄。”

“这些收买人心的俗事，由我来做便好。”

“而你，”她微微一笑，“你也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等我们的情报网铺开，下一笔钱，我要你亲自，把它花在一个‘未来的大人物’身上。”

未来的……大人物？

沈修竹心头一震，一股新的、更为炽热的期待，己然在他胸中，熊熊燃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