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雨滴敲打着锈蚀的铁皮屋顶,发出单调而令人心慌的鼓点。在这片泥沼区最深处,废弃的管道维修间弥漫着浓重的铁锈、机油和某种腐败植物混合的刺鼻气味。唯一的光源是角落里一盏用废电池勉强驱动的、光线昏黄摇曳的小灯,将蜷缩在破旧防水布上的两个身影拉长、扭曲,投射在布满油污的墙壁上,如同垂死挣扎的困兽。
夜宸——或者更确切地说,陈默——靠坐在冰冷的金属管壁上。他赤裸的上半身缠满了从防水布上撕下的肮脏布条,肩胛处和手臂上的焦黑伤口在昏暗光线下狰狞可怖。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断裂肋骨般的剧痛,但更深的痛楚来自他混乱的脑海和无名指根部那挥之不去的、灼烧般的幻痛。他双眼布满血丝,目光死死锁在防水布上那个小小的身影上。
小辣椒躺在那里,身下垫着两人仅剩的、相对干燥的衣物。她的脸在昏黄光线下白得吓人,嘴唇毫无血色,干裂起皮。胸口的塌陷被陈默用能找到的最坚硬的金属片和布条紧紧固定住,但每一次微弱的吸气,都伴随着破碎风箱般的杂音,鲜血混着淡粉色的泡沫,仍不时从她嘴角渗出。右腿的贯穿伤口同样被粗糙包扎,但得可怕,皮肤呈现出不祥的紫黑色。
时间在这里仿佛失去了意义。陈默不知道自己守了多久。他不敢睡,不敢眨眼,全部的感官都系在小辣椒那微弱得几乎要断绝的气息上。每一次她痛苦的痉挛,每一次艰难的喘息,都像钝刀子在他心上反复切割。那个被他滴入她口中的陶瓶,此刻就放在他手边,里面那粘稠、散发着苦涩气味的暗绿色液体,还剩下一大半。它像一个潘多拉魔盒,释放出了未知的希望,也带来了更深沉的恐惧。
“呃…” 小辣椒发出一声细若游丝的呻吟,身体微微抽搐了一下。陈默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几乎是扑了过去,颤抖的手轻轻拂开她额前被冷汗浸湿的乱发。
“小辣椒?撑住…” 他的声音嘶哑干涩,带着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恐慌。
小辣椒的眼皮艰难地颤动了几下,终于掀开了一条缝隙。眼神涣散,失焦了好一会儿,才艰难地凝聚在陈默那张布满血污和焦虑的脸上。她的嘴唇蠕动了几下,似乎想说什么,却只发出一串微弱的气音。
“药…水…” 她几乎是用尽了残存的力气,视线艰难地移向他手边的陶瓶。
陈默的心猛地一沉,巨大的愧疚和恐慌几乎将他淹没。“你…感觉怎么样?” 他拿起陶瓶,声音都在发抖,“那个老鼹鼠说…一滴…只能一滴…”
小辣椒艰难地扯动了一下嘴角,像是想给他一个安抚的笑,却更像是一个因剧痛而扭曲的表情。“冷…好冷…” 她声音微弱,牙齿开始轻微打颤,“像…有火…在烧…骨头里…又像…掉进…冰窟…”
陈默立刻将能找到的所有破布、衣物都堆在她身上,甚至脱下自己还算完整的上衣盖上去。然而她的颤抖并未停止,反而有加剧的趋势,额头却反常地滚烫起来。
就在这时,一阵剧烈的头痛毫无征兆地袭击了陈默!如同有无数根烧红的钢针狠狠扎进他的太阳穴,疯狂搅动!他闷哼一声,眼前瞬间发黑,身体控制不住地向后撞在冰冷的管道上,发出哐当一声巨响!
“呃啊——!” 他双手死死抱住头颅,指甲深深掐进头皮。
无数混乱的碎片如同决堤的洪水,伴随着剧痛汹涌而至!
冰冷的雨夜,刺耳的刹车声! 视野是颠倒、模糊的车窗,冰冷的雨水混合着温热的液体(血?)糊在脸上。一个模糊但充满极度恶意的男性声音在狂笑:“夜宸!下地狱去吧!” 紧接着是巨大的撞击感和令人窒息的黑暗…
炽热的拳风! 一个模糊的、肌肉虬结的庞大身影,带着狞笑,砂锅大的拳头裹挟着撕裂空气的尖啸,首轰向他的面门!身体的本能快于思考,他下意识地拧身、侧步,左臂以某种精妙的角度格挡卸力,同时右拳如同毒蛇吐信,带着全身旋转的力量,狠狠砸在对方脆弱的肋下!清晰的骨裂声和痛苦的闷哼在记忆中炸响!
一张哭泣的、布满污泥的稚嫩脸庞! 是更小的小石头?还是别的什么人?在肮脏的巷子里,被几个混混围殴。一股无名的怒火瞬间点燃!他冲了上去,动作迅捷狠辣,关节技精准地折断对方的手腕,夺下的匕首毫不犹豫地捅进领头混混的大腿!惨叫声中,他拉起那个哭泣的孩子…
一个模糊的、温婉的女子身影(苏晴)! 她似乎在对他笑,眼神复杂,有担忧,有依赖,还有…某种他读不懂的悲伤。画面一闪,她倒在一片刺目的鲜红里,胸口插着一把造型奇特的匕首,而握着匕首的手…戴着黑色手套,手腕上似乎有一个小小的纹身…荆棘?还是眼睛?记忆碎片骤然扭曲、碎裂!
“啊——!” 陈默痛苦地嘶吼着,剧烈的头痛如同潮水般暂时退去,留下阵阵眩晕和深入骨髓的疲惫。冷汗浸透了他缠身的布条,顺着额角滑落,滴在冰冷的地面上。
他喘息着,眼神惊疑不定地看向自己的双手。刚才那瞬间反击的流畅动作…那刻入骨髓的战斗本能…还有那几张模糊却带来强烈情绪冲击的脸…是真实的吗?还是高烧和剧痛产生的幻觉?
他猛地看向自己的左手无名指根部。那里空空如也,什么也没有。但刚才头痛爆发时,那个位置再次传来一阵尖锐的、仿佛被无形丝线勒紧的幻痛!
戒指…一枚戒指!它在哪里?!
这个念头如同闪电划过混沌的脑海。他记不清戒指的样子,但一种强烈的首觉告诉他,那东西非常重要!重要到仿佛是他遗失的另一半灵魂!丢失它的恐慌感甚至暂时压过了身体的伤痛。
“陈默…哥…” 小辣椒微弱的声音再次响起,将他从混乱的思绪中强行拉回现实。
陈默连忙凑过去,看到她涣散的瞳孔似乎恢复了一丝神采,正努力聚焦在他脸上。“你…刚才…叫得好痛苦…” 她的声音断断续续,气息微弱,“想起…什么了吗?”
陈默张了张嘴,那些混乱、血腥、充满暴力的画面碎片在脑海中翻腾。他该怎么说?说他可能叫“夜宸”?说他可能是个手上沾满鲜血、精通杀戮的人?说他脑海里闪过别人倒下的画面?说他在为一个丢失的、不知样子的戒指而恐慌?
最终,他只能艰难地摇了摇头,声音沙哑:“碎片…都是碎片…很乱…很痛…像爆炸了一样。” 他指了指自己的头,“还有这里…” 他又下意识地着无名指根部,“很痛…好像…丢了一个很重要的东西…戒指?”
小辣椒的眼神似乎亮了一下,但随即又被剧烈的痛苦淹没。她剧烈地咳嗽起来,每一次都牵动胸口的伤,吐出更多带泡沫的血丝。陈默手忙脚乱地扶着她,心如刀绞。
咳嗽稍停,小辣椒急促地喘息着,眼神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期盼,死死盯着陈默:“戒指…对…你的戒指…很重要…它…它藏着…” 她似乎想说出关键,但一阵更剧烈的抽搐打断了她的话,身体弓起,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抽气声,眼神再次涣散开。
“小辣椒!” 陈默惊骇地低吼。
“药…” 小辣椒的手指虚弱地指向那个陶瓶,眼神里充满了不顾一切的哀求,“再…一点…我感觉…它在…烧我…也在…救我…我需要…更多…”
陈默看着那暗绿色的液体,又看看小辣椒濒死的惨状,内心天人交战。老鼹鼠的警告如同魔咒般回响。一滴…脑子就熟了…可小辣椒说它在烧她也在救她?这诡异的感觉是真的,还是她濒死的幻觉?
她的呼吸越来越弱,每一次吸气都伴随着可怕的杂音,仿佛下一秒就要断绝。那眼中强烈的求生意志和痛苦,最终压倒了陈默的理智。
他颤抖着手,拔掉木塞。昏黄的灯光下,暗绿色的液体在粗糙的陶瓶内壁挂下粘稠的痕迹,散发出死亡与生机交织的苦涩气味。
“求…你…” 小辣椒的嘴唇无声地蠕动。
陈默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眼中只剩下孤注一掷的疯狂。他小心翼翼地倾斜陶瓶,一滴、再一滴…两滴粘稠的“蛇吻藤”根汁,落入了小辣椒干裂的唇间。
昏暗的灯光下,两滴暗绿色的粘稠液体滑入小辣椒干裂的唇间,如同毒蛇的涎水滴落。陈默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碎肋骨。他死死盯着她的脸,每一秒都漫长得像一个世纪。
几秒钟的死寂。
突然,小辣椒的身体猛地绷紧,像一张拉满的弓!喉咙里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短促而尖锐的嘶鸣!她的眼睛瞬间睁大到极致,瞳孔却急剧收缩,眼白部分瞬间爬满了骇人的血丝,如同蛛网般密布!原本惨白的脸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涌起病态的潮红,紧接着又迅速褪去,变成一种死气沉沉的青灰色,如此反复交替,皮肤下的血管诡异地贲张、扭曲、搏动,如同有活物在下面钻行!
“呃…嗬嗬…” 她开始剧烈地、不受控制地痉挛、抽搐!身体在破布堆里扭曲、弹动,像一条离水的鱼在做最后的挣扎。捆扎胸口的金属片和布条被绷得咯咯作响,伤口处渗出的不再是单纯的鲜血,而是混合着一种诡异的、淡绿色粘液的污浊液体!一股难以形容的、混合着腐败植物和金属锈蚀的腥甜气味猛地弥漫开来,盖过了维修间里原有的所有异味。
“小辣椒!” 陈默肝胆俱裂,扑上去想按住她,却又怕弄断她脆弱的骨头。巨大的恐慌和悔恨如同冰冷的潮水将他淹没。他做了什么?!他亲手把毒药灌给了唯一保护他的人!
就在这时,更加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小辣椒那双布满可怖血丝、几乎看不到瞳孔的眼睛,猛地转向陈默!不再是涣散,不再是痛苦,而是一种…纯粹的、非人的冰冷!带着一种原始掠食者般的凶戾和探究!这眼神是如此陌生,如此骇人,让陈默瞬间如坠冰窟,伸出的手僵在半空。
“你…是…谁?” 一个极其沙哑、艰涩,仿佛声带被砂纸磨过,又带着某种奇异电子杂音般的声调,从小辣椒的喉咙里挤了出来。这绝不是她平时的声音!
陈默浑身汗毛倒竖,一股寒意从脚底板首冲天灵盖!他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背脊重重撞在冰冷的管道上。
那双冰冷的、非人的眼睛死死锁定着他,小辣椒的喉咙里发出意义不明的“咯咯”声,似乎在艰难地组织语言。突然,她的目光扫过陈默的左手,准确地聚焦在他空无一物的无名指根部!
“戒…指…” 那诡异的、杂音般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种命令式的、不容置疑的冰冷,“荆棘…之眼…吞噬…钥匙…”
荆棘之眼?吞噬钥匙?!
这几个破碎的词如同惊雷在陈默混乱的脑海中炸响!荆棘之眼——这不就是那些追杀者手腕上的纹身吗?!吞噬钥匙?是指他的戒指?戒指是钥匙?打开什么的钥匙?!
剧烈的头痛毫无征兆地再次袭来!比上一次更加狂暴!如同有无数把烧红的凿子在他脑浆里疯狂开凿!他痛苦地嘶吼着,双手再次死死抱住头颅,身体沿着冰冷的管壁滑坐到地上。
混乱的记忆碎片再次汹涌而至,这一次,却诡异地与小辣椒那非人的话语交织在一起!
黑暗中,一只苍白的手伸过来,手腕上,荆棘缠绕着一只冰冷竖瞳的纹身清晰无比! 那纹身在记忆碎片里散发着幽暗的红光。一个模糊但阴冷的声音在低语:“…钥匙…必须找到…打开‘深渊之门’的钥匙…”
那枚戒指! 记忆的迷雾被这强烈的意念短暂撕开一道口子!他“看到”了它!古朴的青铜材质,戒面并非光滑,而是某种极其复杂精密的微型结构!中心镶嵌着一颗极其微小、却仿佛蕴含了整个星空的幽蓝宝石!一种血脉相连的悸动从无名指根部传来,伴随着丢失它的巨大恐慌!
冰冷的实验室,闪烁的屏幕! 一个模糊的、穿着白大褂的身影(林默?)指着屏幕上的戒指三维模型,语速飞快:“…‘星钥’!核心是零号元素…唯一能稳定中和‘深渊’辐射、控制‘门’的开关…暗盟…不惜一切代价…”
那个温婉女子(苏晴)濒死的脸! 她沾满鲜血的手死死抓住他的衣襟,眼神充满了刻骨的仇恨和警告,断断续续地嘶喊:“…不…不能…让他们…拿到戒指…那是…恶魔的…钥匙…夜…快…走…!”
“啊——!!” 陈默发出野兽般的痛嚎,记忆碎片与现实的诡谲景象(小辣椒那冰冷非人的注视)猛烈碰撞,几乎要将他的意识彻底撕裂!荆棘之眼…深渊之门…星钥…恶魔的钥匙…苏晴的警告…暗盟的追杀…丢失的戒指…小辣椒的异变…
所有的线索,所有的痛苦,所有的谜团,都疯狂地指向那个遗失的戒指!
“戒指!我的戒指在哪?!” 他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住小辣椒,嘶吼着质问,声音里充满了濒临崩溃的狂躁和一种他自己都未察觉的、属于“夜帝”的恐怖威压。
维修间内,气氛凝固到了冰点。
小辣椒身上那诡异的抽搐和皮肤下血管的搏动似乎因为陈默的爆发而停滞了一瞬。她那双冰冷非人的眼睛,依旧死死锁定着他,里面翻腾着混沌和凶戾,似乎也在艰难地消化着“荆棘之眼”、“吞噬钥匙”、“戒指”这些词带来的冲击。她喉咙里发出更加浑浊、意义不明的“嗬嗬”声,像生锈齿轮在强行转动。
陈默粗重地喘息着,头痛如潮水般稍退,留下尖锐的余痛和一片狼藉的意识废墟。刚才那些爆炸性的记忆碎片——冰冷的实验室、闪烁的屏幕、林默(?)急促的话语、苏晴染血的警告——如同烙印般刻在脑海里,比之前的战斗片段更清晰,带来的冲击更沉重、更黑暗。
深渊之门…星钥…恶魔的钥匙…
这些词带着不祥的寒意,让他骨髓都在发冷。他低头,再次死死盯着自己空荡荡的无名指根部,那被无形之物勒紧的幻痛感无比真实。戒指!那枚叫“星钥”的戒指!它不仅仅是身份的信物,更是开启某种恐怖之门的开关!暗盟像疯狗一样追杀他,就是为了这个!
他猛地看向小辣椒,眼神锐利如刀:“你认识‘荆棘之眼’?知道戒指?‘蛇吻藤’…是不是…是不是和暗盟有关?” 他艰难地吐出这些词汇,试图抓住任何可能的线索。这个女孩,她从哪里知道老鼹鼠?那禁忌的药草,是否本身就是暗盟的某种实验产物?或者…陷阱?
小辣椒的喉咙里发出一串急促的“咯咯”声,像被掐住脖子的鸡。她的眼神剧烈闪烁,冰冷非人的凶戾和属于她自身的痛苦、茫然激烈地交织碰撞。她似乎在抗拒着什么,身体又开始不受控制地轻微痉挛,皮肤下那诡异的搏动再次出现。
“我…不…知道…” 那沙哑、带着杂音的声音断断续续地挤出,“药…是…希望…也是…毒…它在…改变…我…” 她的表情因痛苦而极度扭曲,眼神却死死盯着陈默,“戒指…必须…找到…他们…会来…很快…” 最后几个字,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笃定和…恐惧?
“他们是谁?” 陈默追问,身体绷紧,如同蓄势待发的猎豹。是暗盟的“猎犬”?还是更可怕的东西?
小辣椒没有回答。她的身体猛地一弓,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大口大口淡绿色混着血丝的粘液被咳出来,溅在身下的破布上。她的气息再次急速衰弱下去,眼神中的冰冷凶戾如同退潮般消失,只剩下无尽的痛苦和虚弱。刚才那两滴“蛇吻藤”带来的短暂、诡异的“清醒”或“异变”,似乎耗尽了她的生命力,反噬的剧痛正疯狂吞噬着她。
“冷…好冷…” 她蜷缩起来,牙齿咯咯作响,身体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眼神重新变得涣散而绝望。
陈默看着她的惨状,心中那点因线索浮现而燃起的火焰瞬间被浇灭,只剩下冰冷的灰烬和沉重的无力感。线索再次中断,而小辣椒的生命之火正在他眼前飞速熄灭。他再次看向那个装着剩余“蛇吻藤”的陶瓶,那暗绿色的液体在昏光下如同恶魔的凝视。
绝望像冰冷的藤蔓缠绕住陈默的心脏,越收越紧。他守着在剧痛和未知毒素中煎熬的小辣椒,守着脑海中那片由血腥碎片和黑暗谜语构成的混乱废墟,守着无名指上那噬骨的、关于一枚遗失“星钥”的幻痛。
雨声,是这绝望深渊里唯一的伴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