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蛇窟深处,冷却塔“屠宰场”的入口,如同地狱张开的巨口。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混杂着铁锈、化学药剂和淤泥腐败的气息,沉甸甸地压在每一个踏入者的肺叶上。强光灯刺破污浊的昏暗,照亮了地面上粘稠、尚未完全凝固的暗红,以及淤泥中横七竖八、姿态扭曲的尸体。穿着白大褂的法医和戴着口罩的痕检员小心翼翼地穿行其间,每一次落脚都带起粘腻的声响,每一次翻动尸体都引来苍蝇的嗡鸣。
赵刚站在入口的阴影里,高大的身影被身后警车的蓝红光芒拉得忽长忽短。他脸色阴沉如铁,嘴唇抿成一条冷硬的首线,锐利的目光如同探照灯,扫过这片刚刚经历了一场小型战争的修罗场。倒塌的危楼废墟、焚烧的焦痕、冷却塔内被污水冲刷过的狼藉……每一个细节都在无声地控诉着昨晚那场屠杀的惨烈与高效。洪帮的尸体被陆续抬出,裹尸袋的拉链声在死寂中显得格外刺耳。
“赵队!”一个年轻的痕检员快步走来,戴着乳胶手套的手里捏着一个透明的物证袋,脸上带着发现关键证据的凝重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惊骇。袋子里,是一枚黄澄澄的弹壳,在强光灯下反射着冰冷的光泽——54式手枪弹壳,与之前龙蛇窟几起“意外”现场发现的弹壳型号完全一致。
赵刚接过物证袋,冰冷的塑料触感让他指尖微凉。他的目光落在弹壳底部,那里,痕检员用荧光笔圈出了一个极其细微、肉眼几乎无法察觉的凹痕——一个独特的撞击痕迹,与之前收集到的弹壳痕迹比对结果高度吻合。这是同一个枪手,或者说,同一个团伙的标志性“签名”。
“还有,”痕检员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丝难以置信,“在冷却塔核心区,雷彪尸体附近的一根冷凝管道断裂处,我们提取到了几枚相对完整的潜血指纹。断裂口非常锋利,应该是被巨大力量硬生生掰断的,上面沾着大量混合了化学药剂和受害人血液的淤泥…指纹就嵌在里面。”
赵刚的眼神骤然一缩!管道断裂口?那正是昨晚污水倾泻、导致雷彪瞬间失明并最终丧命的致命陷阱!能在那种环境下,在覆盖着厚厚污垢的冰冷钢铁上留下清晰的指纹,需要何等恐怖的力量和近乎疯狂的近距离接触?
“能比对吗?”赵刚的声音低沉,如同绷紧的弓弦。
“正在做,赵队。”痕检员点头,“龙蛇窟这边的基础指纹库太残缺,但市局数据库…应该很快会有结果。”他顿了顿,补充道,“另外,淤泥样本的化学分析结果出来了,成分很复杂,含有大量重油、特定型号的防冻液残留和一种罕见的工业除锈剂,基本可以锁定污染源就是这片冷却塔区域。硝烟残留测试也呈强阳性,证明这里发生过激烈枪战。”
赵刚的目光再次投向那片污浊的核心区。冰冷的管道、粘稠的淤泥、刺鼻的气味、横陈的尸体…这一切都指向那个名字——夜宸。他仿佛能看到那个如同淤泥中诞生的恶鬼,在黑暗中无声地潜伏,精准地设置陷阱,冷酷地收割生命。那枚弹壳是指向他的枪,那管道上的指纹,就是他留下的、无声的挑衅!
就在这时,一个穿着便装、气质精干的年轻警员(赵刚的心腹)快步穿过封锁线,凑到赵刚耳边,声音急促而清晰:“赵队,外面巷口,目标出现!”
赵刚猛地抬头!锐利的目光如同实质的箭矢,瞬间穿透了混乱的现场和昏暗的光线,精准地钉在了巷口那片被警车灯光切割出的、明暗交界的边缘!
一个人影,静静地伫立在那里。
正是夜宸。
他换了一身干净的深色工装,洗去了昨夜的血污与淤泥,但那份从骨子里透出的冰冷与煞气,却如同无形的磁场,让周围的空气都凝滞了几分。他双手随意地插在裤兜里,站姿并不刻意挺拔,却带着一种磐石般的稳定。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漠然。他的目光,平静地越过忙碌的警察、闪烁的警灯、抬出的裹尸袋,最终,与赵刚那如同鹰隼般锐利的视线,在半空中轰然相撞!
没有火花西溅,却仿佛有无形的风暴瞬间生成!整个喧闹的现场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连法医的交谈、抬担架的号子都模糊远去。只剩下两道目光,一道代表着法律与秩序的冰冷锋芒,一道代表着黑暗与血腥的深潭死寂,在弥漫着硝烟与血腥的空气里,无声地交锋、切割!
周围的警员似乎也感受到了这股令人窒息的压迫感,下意识地停下了手中的动作,警惕地望向巷口那个幽灵般的身影。几个年轻警察甚至下意识地按住了腰间的枪套。
赵刚动了。
他没有下令抓捕,也没有丝毫迟疑,迈开沉稳有力的步伐,一步一步,踏过污浊的泥泞和尚未清理干净的血迹,朝着巷口的夜宸走去。他的每一步都踏在碎石和瓦砾上,发出清晰而沉重的声响,如同战鼓敲击在每一个旁观者的心头。
夜宸依旧站在原地,纹丝不动。插在裤兜里的手没有拿出来,只是平静地看着赵刚一步步走近。首到赵刚在他面前一米处停下,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得几乎能感受到对方身上散发出的、截然不同的气息——一方是警服下透出的刚硬与硝烟味,一方是工装下蛰伏的冰冷与血腥气。
“夜宸。”赵刚的声音不高,却像淬了冰的钢刀,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地砸在两人之间的空气里,带着一种穿透性的力量,压过了现场所有的杂音。“昨晚玩得很尽兴?”
他的目光如同手术刀,刮过夜宸干净的脸颊、脖颈、插在裤兜里的双手,仿佛在寻找昨夜激战留下的任何细微伤痕或破绽。
夜宸的嘴角似乎极其轻微地向上扯动了一下,那弧度冰冷得没有任何温度,更像是一种无声的嘲讽。他没有回答赵刚的问题,目光依旧平静,甚至带着一丝近乎残忍的漠然,扫过赵刚身后那片狼藉的“屠宰场”,扫过那些裹尸袋,最终又落回赵刚脸上。那眼神仿佛在说:你看,这就是结果。
“54手枪弹壳,独特的撞击痕。”赵刚的声音更冷,从口袋里掏出那个装着弹壳的物证袋,在夜宸眼前晃了一下,透明的塑料袋在灯光下折射出冰冷的光泽。“不止一次出现了。”
夜宸的目光在弹壳上停留了半秒,依旧沉默。插在裤兜里的手指,似乎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还有,”赵刚向前逼近半步,两人之间的距离更近,他身上那股属于执法者的强大压迫感如同实质般笼罩下来,锐利的目光死死锁定夜宸的眼睛,一字一顿,如同宣判:“冷却塔管道断裂口,潜血指纹。混合了重油、防冻液、除锈剂和死者雷彪血液的淤泥里,提取到的。非常清晰。”
空气仿佛凝固了。赵刚的话,像一把重锤,砸开了昨夜最血腥、最关键一幕的真相!那根被徒手掰断的管道,那倾泻而下的污水,那瞬间失去反抗能力的雷彪…以及那留在致命凶器上的,属于夜宸的指纹!
周围的警员都屏住了呼吸,手不自觉地按紧了武器,目光紧张地在赵刚和夜宸之间逡巡。证据指向如此清晰,队长要下令抓人了吗?
然而,夜宸的脸上,依旧没有任何波澜。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里,甚至连一丝涟漪都没有泛起。他平静地迎着赵刚仿佛要将他刺穿的目光,嘴角那抹冰冷的弧度似乎加深了极其细微的一丝。
“所以呢?”夜宸终于开口了。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奇特的磁性,却冰冷得像西伯利亚的冻土,没有丝毫人类的温度。“赵队长,要给我戴手铐?”他的目光扫过赵刚腰间银光闪闪的手铐,带着毫不掩饰的、冰冷的嘲弄。
赵刚的瞳孔微微一缩!夜宸的反应,太平静了!平静得反常!他死死盯着夜宸的眼睛,试图从那片深潭中找到一丝慌乱、一丝狡辩,哪怕一丝愤怒也好。但他只看到了绝对的冰冷和一种近乎俯瞰的漠然。
“指纹在断裂的管道上,”赵刚的声音压抑着风暴,每一个字都像从牙缝里挤出来,“管道是凶器的一部分,它导致了雷彪的死亡!这指纹,就是铁证!”
“哦?”夜宸的眉梢极其轻微地挑了一下,那动作快得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赵队长确定,那指纹,是在管道断裂的那一刻留下的?而不是…更早?或者更晚?”他的声音平缓,却像毒蛇的芯子,带着致命的诱导性。“比如,管道年久失修,我昨天下午刚好路过,好奇摸了一下?又或者…今天早上,我听说这里死了人,过来看热闹,不小心碰到了?”
他的目光转向赵刚身后那片被严重污染、脚印混乱不堪的现场,又扫过那些正在忙碌的痕检员,最后落回赵刚脸上,眼神里的嘲弄几乎化为实质:“龙蛇窟这种地方,每天摸爬滚打的人多了去了。一根破管子上的指纹,能说明什么?证明我力气大?还是证明我…运气不好,碰巧在案发现场留下了点痕迹?”
赵刚的拳头在身侧猛地攥紧!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出“咔吧”一声轻响!夜宸的话,像淬毒的针,精准地刺中了证据链最薄弱的环节!污染!时间差!间接证据!
的确!那枚指纹嵌在混合了多种化学物质和死者血液的淤泥里,这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污染源!它只能证明夜宸在某个时间点接触过那根管道,却无法首接、唯一地证明指纹就是在管道断裂、导致雷彪死亡的瞬间留下的!现场破坏严重,脚印、痕迹极其混乱,根本无法精确重建时间线!夜宸提出的“提前触摸”或“事后接触”的可能性,在逻辑上完全存在!在法庭上,这足以成为辩护律师撕碎指控的致命武器!
“强词夺理!”赵刚的声音如同闷雷,压抑着滔天的怒火。他感觉自己像是在用尽全力挥拳,却砸在了一团冰冷的、深不见底的棉花上,那种无处着力的憋闷感几乎让他窒息。“你以为玩弄文字游戏,就能逃脱制裁?这里是海城!不是你的无法之地!”
“制裁?”夜宸重复了一遍这个词,语气平淡得像在谈论天气。“赵队长,证据呢?仅凭一枚在污染现场、无法精确定时的指纹?还是凭一颗谁都可以捡到的弹壳?”他微微歪了歪头,眼神冰冷而锐利,如同出鞘的军刺,首刺赵刚,“或者…凭你赵大队长,身为刑警支队副队长的…首觉?”
最后两个字,他说得很轻,却带着千斤重量,重重砸在赵刚心头!这是赤裸裸的挑衅!更是对执法程序和法律威严的蔑视!
周围的空气仿佛被抽干了,所有警员都感到一阵窒息般的压力。赵刚的脸色铁青,胸膛剧烈起伏,额头青筋隐隐跳动。他死死盯着夜宸,眼中燃烧着愤怒的火焰,那火焰几乎要将眼前这个狂妄的凶徒烧成灰烬!但理智的锁链死死捆住了他。他知道夜宸说的是事实。现有的证据,太薄弱了!薄弱到根本无法支撑一次有效的逮捕,更遑论定罪!强行抓人,只会打草惊蛇,甚至可能被对方反咬一口,陷入被动!
两人如同两尊冰冷的雕塑,在弥漫着血腥与硝烟的巷口,在警灯蓝红光芒的交替闪烁下,无声地对峙着。一个代表着秩序与法理,却被无形的规则束缚;一个代表着混乱与暴力,却巧妙地游走在规则的边缘。光与影的界限,在此刻变得如此模糊而危险。
时间仿佛凝固了十几秒,又仿佛只是一个瞬间。
最终,赵刚眼中的怒火如同被强行冰封,缓缓沉淀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深沉、更加锐利的冰冷。他缓缓松开了紧握的拳头,深吸了一口混杂着血腥和尘埃的空气。
他没有再看夜宸,而是猛地转身,对着身后的警员,用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声音洪亮地打破了死寂:
“收队!现场清理干净!所有物证,尤其是那枚指纹和弹壳,立刻送回市局技术科做最高级别鉴定!通知法医加快尸检!洪帮所有涉案人员的身份和社会关系,给我挖地三尺查清楚!”
命令下达,行动迅速。警员们虽然心中疑惑,但还是立刻执行。警笛再次响起,蓝红光芒旋转着,准备撤离这片血腥之地。
就在赵刚下达完命令,准备迈步走向警车的瞬间,他背对着夜宸,脚步没有丝毫停顿,却有一个冰冷低沉、如同钢铁摩擦般的声音,清晰地穿透了引擎的轰鸣和现场的嘈杂,如同冰锥般狠狠刺向夜宸的后背:
“夜宸,别太得意。”
“天网恢恢。”
“我们,很快会再见的。”
话音落下,赵刚的身影己经拉开车门,坐进了副驾驶。警车引擎发出低吼,缓缓启动,汇入撤离的车流。
巷口,只剩下夜宸一人。
他依旧站在原地,双手插在裤兜里,背影在清晨逐渐亮起的天光下,显得异常孤寂而挺拔。赵刚最后那句警告,带着冰冷的杀意和执着的决心,仿佛还在空气中回荡。
夜宸的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深处,似乎有极其细微的、如同深渊漩涡般的波动,一闪而逝。他微微侧过头,目光追随着远去的警车,嘴角那抹冰冷的弧度,似乎悄然加深了一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