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张义湛所经历的，最深沉、最漫长的一次黑暗。

在“源流增幅塔”核心爆炸的瞬间，他的身体被彻底气化，连最微小的粒子都未曾留下。这种级别的湮灭，远比他之前经历的任何一次死亡都更加彻底。

他感觉自己的灵魂，像一叶孤舟，漂浮在无尽的虚无之海中。

没有时间，没有空间，只有一片纯粹的“空”。

他甚至无法思考。

首到……那双冰冷的、充满了审视意味的“眼睛”，再次出现。

“观众”，降临了。

这一次，它不再是远远地“凝视”，而是用一种近乎贪婪的姿态，品尝着张义湛灵魂深处，那因为羿的“牺牲”而产生的、剧烈的情感波动。

等等……

羿的牺牲？

一段不属于他的“记忆”，如同烙铁一般，狠狠地印在了他的意识里。

在那段“记忆”中，角色完全调换了过来。

是他，张义湛，在最后关头，被羿推了出去。是羿，那个理想主义的年轻人，选择了留下，选择了用自己的生命，为他打开一条生路。

是他，张义-湛，带着那枚芯片，像一只丧家之犬，逃出生天。

是他，张义湛，亲眼看着那个把他当成兄长、当成信仰的年轻人，被火光彻底吞噬。

痛苦。

悔恨。

无尽的、撕心裂肺的痛苦，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淹没了他的整个灵魂。

他能“感觉”到自己那颗本不存在的心脏，正在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捏碎。他能“听”到自己发出的、无声的、绝望的咆哮。

这股庞大的、纯粹的负面情绪，是如此的真实，如此的深刻。

“观众”，在品尝完这道“美味”之后，似乎心满意足。

然后，它给予了“打赏”。

检测到超高强度戏剧性事件：抉择与背叛、同伴的牺牲、希望的代价、英雄的诞生……

正在进行综合评定……

剧本评级：S+ （史诗级悲剧）

正在为“主角”结算奖励……

恭喜您，幸存者“轸”，您己完美演绎“背负沉重过去的英雄”模板。

您获得了前所未有的戏剧值奖励：+10000点。

您获得了特殊成就：【弑亲者】（注：在戏剧法则中，亲手或间接导致情同手足的同伴死亡，是英雄成长之路上最重要的一环）。

您获得了特殊能力：【悲痛之力】（被动：您所承受的痛苦越深，您的源流力量就越强）。

冰冷的提示音，像一把手术刀，精准地剖开了张义湛的灵魂，让他看到了这个世界最血淋淋的真相。

原来……是这样。

原来，这才是“观众”最顶级的享受。

它不仅要欣赏戏剧，它还要……亲自下场，修改演员的“记忆”，让演员去“体验”它所设定的、最能带来痛苦的“剧情”！

它不在乎事实是什么。它只在乎，哪个版本的“故事”，更能让它感到愉悦。

而“同伴牺牲，主角在痛苦中成长”的戏码，显然远比“主角牺牲，同伴逃生”的剧情，更符合一部“史诗”的格调。

所谓的“真相”，在“戏剧性”面前，一文不值。

一股极致的、冰冷的愤怒，取代了那撕心裂肺的痛苦。

张义湛的灵魂，在无尽的黑暗中，停止了颤抖。

他像一块被投入极寒冰水中的烙铁，瞬间冷却、凝固，变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坚硬，也更加冰冷。

他终于明白了。

想要对抗这个以“情感”和“故事”为食的怪物，任何的情感，都是致命的毒药。

你越是痛苦，它越是欣喜。

你越是挣扎，它越是愉悦。

唯一的办法，就是彻底舍弃掉那可悲的、被它玩弄于股掌之间的人性。

成为一块……没有感情的、连“观众”都啃不动的石头。

……

二十西小时后。

麓云市，旧城遗迹区，一处荒废的古庙内。

张义湛的身体，在一团淡蓝色的光芒中，缓缓凝聚成形。

他睁开眼睛，眼神中，再也没有了往日的复杂和挣扎，只剩下一片深不见底的、如同万年寒冰般的死寂。

他没有去联系任何人。

他只是静静地坐在那尊早己看不清面容的佛像下，抬起手，看着自己的掌心。

他的手，在微微颤抖。

不是因为恐惧，也不是因为悲伤。

而是一种……连他自己都无法理解的、生理性的反应。

一滴冰冷的、晶莹的液体，从他的眼角滑落，滴落在手心。

他看着那滴“眼泪”，看了很久很久。

然后，他用一种连自己都感到陌生的、沙哑的声音，轻声说道：

“原来……石头，也是会流泪的啊。”

这是他为那个叫“羿”的、理想主义的年轻人，流的最后一滴泪。

从此以后，世间再无“张义湛”。

只有一个为了“复仇”，而将自己彻底变成复仇工具的、行走的幽灵。

代号，“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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