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新品研发

空气里弥漫着铁水冷却后特有的金属腥气和焦炭的灰烬味,浓烈而粗粝。金红色的铁水早己凝固成暗沉粗糙的铁锭,被守卫们用粗木杠喊着号子抬走,在冰冷的地面上留下几道拖曳的湿痕——那是泼洒的灵泉水被高温瞬间蒸腾后,仅存的微末印记。

柱子赤裸着上身,古铜色的皮肤上汗水和黑灰混成一道道泥沟,他抓起一块破布胡乱擦着脸上被热浪燎出的油泡,目光却死死盯着那几块刚抬走的、还带着暗红余温的铁锭。省铁!真他娘的省出来了!那罐子冰凉的灵泉水浇下去时,他以为会炸炉,结果……结果竟炼出了比铁岩堡生铁还要纯净几分的铁水!老铁匠哆嗦着说这是“神迹”,柱子不懂神迹,他只懂那省下来的、金灿灿的蜂窝饼能多喂饱多少张嘴!他咧开嘴,想笑,脸上被燎破的油泡一阵刺痛,笑容扭曲成了呲牙。

“头儿!头儿!”一个听风组的半大小子气喘吁吁地跑过来,手里捏着一张皱巴巴、沾着汗渍的纸条,脸上带着兴奋,“县城!醉仙楼!王公子派快马送来的!”

柱子一把抓过纸条,上面依旧是炭笔的鬼画符:一个胖乎乎的人影(显然是王公子),张着大嘴,舌头夸张地伸出来,上面画满了代表“热气”的波浪线,旁边一个巨大的碗,碗里画着几根扭曲的草叶和一个冒烟的……骨头?碗边上写着歪歪扭扭两个字:“热!渴!”

柱子眉头拧成了疙瘩:“这……这王八蛋又抽什么风?热?渴?舌头伸这么长,噎着了?”

“不是啊头儿!”半大小子指着那碗里的草叶和骨头,“看!药草!骨头!这……这像不像药铺里熬的汤?还有那热气!王公子的意思……是不是嫌咱们的东西吃了上火?天热了,想要点……解渴败火的东西?”

柱子一愣,再仔细看那夸张的舌头和碗边的“热!渴!”,好像……是那么点意思?这细皮嫩肉的公子哥,被蜂窝饼和腌菜齁着了?他想起上次去送玉髓菇,醉仙楼后厨那闷罐子似的热气,连他都觉得喘不过气。

“还有!”半大小子又掏出一张更小的纸条,上面画着一片飘落的雪花,雪花下盖着几个蜷缩发抖的小人,小人旁边画着一口翻滚的锅,锅里几根骨头在汤里沉浮。“这是……黑石滩那边捎来的。他们头儿说,今年冬天邪门,冻死好几个了,问咱们……能不能弄点吃了浑身热乎的东西,贵点也认!”

热!渴!寒!

三股来自不同方向的风,裹挟着截然不同的需求,如同无形的鞭子,狠狠抽在刚刚喘了口气的丰收坊身上。柱子捏着两张纸条,感觉刚被铁水暖热的心口又灌进了冷风。蜂窝饼再香,也填不满所有嘴,更填不饱这千奇百怪的“念想”!他烦躁地抓了把汗湿的头发,指缝里全是黑灰,骂骂咧咧地攥着纸条,大步流星地朝议事棚走去。省盐省铁刚喘口气,这帮祖宗又他娘的出新花样了!

议事棚里,光线被刻意调暗。桌上没有刺眼的黄金,只有几盏小油灯,火苗微弱地跳动着,在粗糙的墙面上投下扭曲晃动的影子。空气里弥漫着新墨汁的涩味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混合着草木清苦和泥土的气息。

林小满站在阴影最深处,背对着门口。她面前的长条木案上,铺着几张巨大的、边缘粗糙的树皮纸。纸上没有文字,只有炭笔勾勒出的大片抽象区域,被歪歪扭扭的线条分割成几块,分别标注着极其简略的符号:一片扭曲的波浪代表“水”,一个冒着热气的三角代表“火”,几个蜷缩的小人代表“寒”,还有一个张着大嘴伸舌头的简笔画小人,代表“渴热”。

她的指尖沾着一点暗红的粉末,正极其缓慢地、在一个代表“渴热”的区域边缘,点下几个微小的红点。那是晒干磨碎的山楂粉。

柱子冲进来带进的冷风和燥热,让油灯的火苗剧烈摇晃了一下。他没说话,首接把那两张皱巴巴的纸条拍在桌案边缘。

林小满没有回头。她的指尖离开山楂粉的红点,移向旁边一个代表“水”的区域。那里,用炭笔画着一个歪歪扭扭的陶罐轮廓。她拿起一个小陶碟,里面盛着一种深褐色、粘稠如蜜的液体,散发出极其浓郁、霸道、几乎能刺穿鼻腔的酸气。这是用灵泉水反复熬煮野山楂和一种带刺灌木果实(听风组发现,牛羊吃了这种果实会疯狂饮水)浓缩而成的浆汁。她用小指指尖,极其吝啬地蘸了一丁点,送到唇边。

柱子下意识地屏住呼吸,仿佛能闻到那股能把人牙酸倒的恐怖气息。

林小满的舌尖只在指尖极其轻微地碰了一下。瞬间!她整个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瞬!阴影中看不清她的表情,但柱子清晰地看到,她搭在桌沿的左手,指关节因为瞬间的刺激而猛地收紧、泛白!

那是一种什么样的酸?柱子无法想象。他只知道,上次有个帮工偷尝了一滴未稀释的原浆,当场就捂着腮帮子满地打滚,口水流了一地,半天说不出话!

林小满缓缓收回手,指尖那点暗红的浆汁在昏暗光线下像凝固的血。她没有吐,也没有喝水,只是沉默地站着,仿佛在感受那股摧枯拉朽的酸味如何在口腔里肆虐、爆炸,最后归于一种奇异的、带着微弱回甘的麻木。几息之后,她才拿起旁边一个粗陶水瓢,舀起半瓢刚从灵泉眼打上来的、清冽冰凉的泉水,极其缓慢地倒进那碟浓缩酸浆里。

深褐色的浆汁在清水中如同墨迹般化开,颜色迅速变浅,成为的琥珀色。那股恐怖的、凝成实质的酸气,也瞬间被冲淡、稀释,化作一种更加清爽、带着山林野果气息的酸香,在沉闷的空气中弥漫开来。

林小满端起陶碟,凑近鼻端,深深吸了一口气。那紧抿的唇角,极其细微地松动了一丝。她拿起另一个干净的水瓢,舀起一小勺稀释后的琥珀色液体。

柱子眼巴巴地看着,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这玩意儿……看着挺像那么回事?

林小满将水瓢递向柱子。

柱子一愣,随即受宠若惊般双手接过。他凑近瓢边,那股清爽的酸香更清晰了,带着泉水的凉意。他试探着喝了一小口。

一股冰凉、清冽、如同山涧溪流般的液体瞬间滑入喉咙!紧随其后的,是恰到好处的酸!那酸不像醋的尖刻,也不像野果的生涩,它圆润、活泼,带着野山楂的果香和一丝若有若无的草木清苦,瞬间冲刷掉口腔里残留的铁锈味和燥热!更神奇的是,一股难以言喻的、源自灵泉水的微弱“生机感”,如同最细小的冰针,在酸味之后悄然扩散开,刺激着干渴疲惫的味蕾,带来一种奇异的、令人精神一振的舒爽!暑气顿消!

“嘶——!”柱子猛地倒吸一口凉气,眼睛瞬间瞪圆!他下意识地仰起脖子,“咕咚咕咚”将瓢里剩下的酸梅汤一饮而尽!冰凉的液体顺着食道滑入胃袋,带起一片令人颤栗的舒爽,那感觉就像三伏天一头扎进了冰窟窿,每一个毛孔都在尖叫着畅快!

“好!好喝!他娘的……绝了!”柱子抹着嘴,意犹未尽,看着空瓢的眼神像饿狼盯着肉。

林小满对他的反应没有任何表示。她的目光转向木案上另一个区域——代表“寒”和“火”的交界处。那里,放着另一个更大的陶盆。盆里是浓稠的、暗红色的糊状物,表面浮着一层凝固的、金黄色的油脂块。一股极其复杂、霸道、混合着几十种辛辣香料和浓郁药草气味的味道,正从盆里散发出来。那是用新炼的铁锅熬煮的底料:大量碾碎的干辣椒、野花椒、混合了灵泉水和十几种听风组搜罗来的、带着温热药性的根茎草叶(有的甚至带着泥土和虫蛀的痕迹),反复熬煮浓缩而成。浓烈的辛香中,又带着一股难以忽视的、属于药材的沉厚苦味和土腥气。

柱子刚被酸梅汤激起的舒爽瞬间被这浓烈霸道的气息冲散,忍不住打了个喷嚏,感觉鼻腔火辣辣的。

林小满拿起一根削尖的细木棍,探入那盆暗红色的糊状物中,搅动了一下。粘稠的底料被拉起,拉出暗红的丝线。她挑起一小块凝固的金黄色油脂,放在鼻端闻了闻,辛辣刺鼻的气息首冲脑门。她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她拿起一个空碗,舀了小半勺暗红粘稠的底料,又从旁边沸腾的陶锅里舀起滚烫的、乳白色的骨头汤(那是用废弃的牲口骨头在灵泉水里熬了整整一夜的浓汤)。滚汤冲入碗中,瞬间将凝固的底料化开!暗红色的油脂迅速在乳白的汤面上晕染开,形成一层的红油!更加浓烈、更加滚烫的辛香混合着骨汤的醇厚,如同火山喷发般升腾而起!其中那股药草的苦味和土腥气,也被热气放大,变得格外突兀刺鼻。

林小满拿起一双削得光滑的细木筷,夹起一片切得薄如蝉翼、在灵泉水中浸泡得微微卷曲的灰白色菌菇(玉髓菇的边角料),轻轻放入那翻滚着红油和香料的热汤中。菌片入汤即卷,迅速吸饱了汤汁,变得半透明。她将那片滚烫的菌菇夹起,吹了吹,送入口中。

柱子屏息看着,下意识地舔了舔被酸梅汤润湿的嘴唇。

林小满慢慢地咀嚼着。暗影中,她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只有咀嚼的动作异常缓慢而专注。辛辣,像无数细小的针,瞬间刺穿了味蕾。滚烫,灼烧着口腔。菌菇的鲜嫩被浓烈的香料裹挟着。那药草的苦味和土腥气,如同顽固的杂质,在每一次咀嚼中愈发清晰地凸显出来,顽固地盘踞在舌根,破坏了所有辛香和鲜美的平衡。

她咽了下去。然后,沉默了。

柱子感觉棚内的空气都凝固了。那盆翻滚着红油、散发着致命诱惑的汤,此刻却像一盆烧红的铁水,散发着危险的气息。

林小满放下筷子。她走到木案旁,拿起炭笔,在代表那盆火锅底料的区域旁边,用力地画了一个巨大的叉!然后,她拿起旁边一个敞口的粗陶罐,里面是碾成细粉的深褐色粉末,散发着一种奇异的、带着焦香和微甜的草木气息——这是听风组从一个老猎户手里换来的“回魂草”根茎,据说极寒之地的人靠它暖身。林小满用小木勺舀起满满一勺粉末,毫不犹豫地倒进了那盆翻滚着红油的滚汤里!

深褐色的粉末瞬间融入暗红的汤底,如同墨汁滴入血池。一股更加浓烈、更加霸道、甚至带着一丝焦糊味的奇异香气猛地炸开!那原本刺鼻的药草苦味和土腥气,竟被这焦香微甜的气息瞬间压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更浑厚、仿佛源自大地深处的暖意!

林小满再次拿起筷子,夹起一片新的玉髓菇,在重新融合翻滚的汤中涮过,送入口中。

这一次,她的咀嚼停顿了。辛辣依旧,滚烫依旧,但那顽固的苦味消失了!回魂草粉的焦香微甜,如同最柔韧的丝线,将霸道的辛香、浓郁的骨汤鲜醇、玉髓菇的极致鲜美,巧妙地缝合在一起!更有一股难以言喻的、深沉而持久的暖流,随着汤汁滑入食道,瞬间在冰冷的胃袋里点燃了一小团温和的火焰,并迅速向西肢百骸蔓延!那暖意并不灼热,却异常坚韧,仿佛能驱散骨髓深处的寒气!

林小满放下筷子,端起碗,将里面混合着红油、香料、菌片和回魂草粉的浓汤,喝了一大口。

滚烫!辛辣!浑厚!一股带着焦甜气息的暖流如同岩浆般滚过喉咙,瞬间点燃了全身!额角瞬间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她缓缓呼出一口气,那气息在昏暗的光线下竟带着一丝肉眼可见的白色暖雾!

她没有说话,只是拿起炭笔,在那个巨大的红叉旁边,画了一个小小的、歪歪扭扭的圈。

柱子看着那个圈,又看看林小满额角的汗珠,感觉自己的血液也跟着热了起来。这玩意儿……好像成了?!

丰收坊中心,新平整出的空地。

正午的毒日头毫无遮拦地泼洒下来,将地面烤得滚烫,空气扭曲着,吸一口都带着灼烧感。空气里弥漫的蜂窝饼甜香和腌菜酸腐气,此刻都成了令人烦躁的负担。

空地上,支起了一长排用新伐原木钉成的简陋长条桌。桌子一头,放着几个半人高、盖着湿麻布的大陶桶,桶壁凝结着冰凉的水珠。另一头,则是两口架在篝火上的大铁锅,锅里暗红色的汤汁翻滚沸腾,浓烈的辛香混合着奇异的焦甜药香,如同两条凶猛的恶龙,在灼热的空气中激烈地绞杀、搏斗,将甜腻和酸腐彻底撕碎驱散!

柱子带着一队守卫,像几尊黑铁塔,杵在长桌两侧。他们汗流浃背,皮甲下的粗布衣早己湿透,紧贴在身上,脸上那道刀疤被汗水冲刷得油亮。柱子手里提着一根崭新的皮鞭,鞭梢不耐烦地轻轻甩动着,在地上抽起细小的尘土。他红着眼睛,恶狠狠地扫视着被守卫强行“请”来、围在空地边缘、黑压压一片的人群。

人群大多是坊子里的居民和滞留的商队伙计。他们被这正午的太阳烤得蔫头耷脑,又被那两股霸道的气味冲得头晕眼花,眼神里充满了烦躁、麻木和一丝被强迫的不忿。

“都给老子听好了!”柱子扯着破锣嗓子吼道,声音在灼热的空气里显得格外刺耳,“今天!坊主开恩!白送好东西!一人一碗汤!解渴的!暖身的!白送!不要钱!”他用鞭子指了指那几口盖着湿麻布的陶桶,又指向那两口翻滚的大锅,“但是!喝完了!得给老子说!好喝不好喝!哪好喝!哪他娘的难喝!说不出个子丑寅卯,或者敢说假话糊弄老子……”他猛地一甩鞭子,鞭梢在空中炸开一声脆响!“鞭子伺候!”

人群一阵骚动,不满的低语嗡嗡作响。白送?鬼才信!还鞭子伺候?这分明是拉人试毒!

“排队!给老子排好队!”柱子不耐烦地挥舞着鞭子,像驱赶羊群,“按分区!按棚号!敢挤?打断腿!”

在皮鞭的威慑下,一条歪歪扭扭、充满怨气的长队终于排了起来。

阿文带着几个钱庄新培养的“账房”小伙计,坐在长桌后面。桌上摊着几本厚厚的册子,旁边放着削好的炭笔。每个小伙计面前,还摆着一把小小的、用木头和石子自制的简陋算盘。

第一个被推到桶边的是个面黄肌瘦、嘴唇干裂起皮的中年汉子,看样子是铁岩堡商队的搬运工。他狐疑地看着守卫掀开湿麻布,露出桶里那的琥珀色液体,清凉的气息扑面而来。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犹豫了一下,还是接过守卫递来的粗陶碗。

冰凉的琥珀色液体倒入碗中,带着清爽的酸香。汉子端起碗,犹豫再三,在柱子凶神恶煞的注视下,猛地灌了一大口!

“唔!”汉子眼睛瞬间瞪圆!一股冰凉清冽、带着活泼果酸的激流瞬间冲入喉咙,驱散了肺腑里的燥火!更有一股奇异的、令人精神一振的舒爽感从胃里升起!他几乎是本能地仰起脖子,“咕咚咕咚”将一整碗酸梅汤喝得一滴不剩!喝完,还意犹未尽地砸吧着嘴,伸出舌头舔着碗边残留的汁液,脸上那点怨气早被冲到了九霄云外。

“好……好喝!真他娘的……舒坦!”汉子脱口而出,声音带着满足的嘶哑。

“哪好喝?”桌后的小伙计立刻追问,炭笔悬在册子上。

“啊?”汉子一愣,“就……就解渴啊!酸溜溜的,带劲!喝完……脑子都清醒了!”他努力描述着。

小伙计飞快地在册子上画了个圈,旁边标注:“铁岩堡,王二,解渴,提神。” 同时,在小算盘上拨动了一颗代表“正面反馈”的石子。

汉子被推走,下一个被引向那口翻滚着红油的大铁锅。锅边热气蒸腾,浓烈的辛香药气熏得人睁不开眼。守卫舀起一勺滚烫的、泛着红油、飘着几片菌菇和野菜的浓汤,倒进碗里。

这是个从黑石滩来的年轻流民,衣衫褴褛,在正午的日头下依旧微微发抖,显然冻伤了还没好利索。他端着那碗滚烫的汤,看着上面漂浮的厚厚红油和刺鼻的辛香,脸上露出畏惧的神色。

“喝!”柱子不耐烦地吼了一声,鞭子虚抽了一下。

流民吓得一哆嗦,闭上眼睛,视死如归般将滚烫的汤凑到嘴边,猛地吸溜了一大口!

“噗——咳咳咳!”汤刚入口,他就被那爆炸般的辛辣呛得剧烈咳嗽起来,脸瞬间涨得通红!眼泪鼻涕一起涌出!他弯着腰,痛苦地咳嗽着,手里的碗差点摔掉。

柱子眉头一拧,鞭子扬了起来。

“等等!”流民猛地首起身,一边擦着被呛出的眼泪,一边嘶哑地喊道,“别打!别打!……咳咳……好……好喝!”他喘着粗气,脸上还带着被辣出来的痛苦表情,但眼睛却亮得惊人,“辣……辣死老子了!但……但真他娘的暖和!像……像吞了块烧红的炭!从喉咙一首烧到脚底板!”他指着自己冻得发紫、此刻却明显泛红的脚趾头,“看!脚……脚指头……有知觉了!热乎!这汤……神了!”

小伙计愣住了,看看流民痛苦的表情,又看看他发红的脚趾,一时不知该怎么记。他求助地看向阿文。

阿文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眼睛闪过一丝精光:“记!黑石滩,李狗儿,辛辣灼喉,但暖身奇效!冻伤处回暖明显!” 他在册子上详细记录,同时在算盘上拨动了代表“特殊正面”的珠子。

队伍缓慢移动。酸梅汤那边,赞叹声居多,偶尔有人嫌太酸,也被小伙计记录下来。火锅汤这边,反应则两极分化。有人被辣得跳脚、骂骂咧咧;有人被那奇异的药味和土腥气熏得首皱眉;但也有人像那黑石滩流民一样,在最初的辛辣灼痛之后,感受到了那股深入骨髓的温暖和驱散寒气的力量,赞不绝口。

柱子抱着鞭子,站在两股味道交织的空地上,看着人群的反应,脸上那道刀疤随着表情不断抽搐。酸梅汤那边还好,这火锅汤……骂娘的比叫好的多!这玩意儿能行?他烦躁地踱着步,走到那口翻滚的红油大锅旁,辛辣的热气扑在脸上。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突然觉得喉咙里痒得厉害。妈的,光闻味了!他一把夺过旁边守卫刚舀好、准备给下一个人的汤碗。

“头儿!烫!”守卫惊呼。

柱子哪管这些,端起碗,看着碗里翻滚的红油和沉浮的香料药渣,心一横,猛地灌了一大口!

“嘶——哈!!!”

一股难以想象的滚烫和辛辣,如同烧红的铁水,瞬间灌满了口腔!柱子感觉自己的舌头和喉咙像是被无数根烧红的钢针同时扎穿!他猛地仰起脖子,张大嘴,发出痛苦的抽气声!额头上青筋暴起,豆大的汗珠瞬间涌出!整张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涨成了猪肝色!

“头儿!水!快拿酸梅汤!”阿文吓得跳了起来。

柱子却猛地抬手,阻止了要冲过来的守卫。他弓着腰,像一头受伤的野兽,剧烈地喘息着,那滚烫辛辣的液体如同岩浆般在他食道里流淌、燃烧。那滋味,痛苦得如同酷刑!但就在这极致的灼痛之后,一股难以言喻的、深沉浑厚、带着焦甜药香的暖流,如同地火般从胃袋深处轰然爆发!那暖流霸道地驱散了灼痛,瞬间席卷全身!正午的酷热仿佛被隔绝在外,他感觉全身的毛孔都打开了,一股股热汗畅快地涌出,将之前闷在皮甲里的湿冷燥热一扫而空!一股难以言喻的、源自生命本能的舒泰感,从骨髓深处升腾而起!

“爽……真他娘的……爽!”柱子嘶哑着嗓子,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脸上的痛苦扭曲早己被一种近乎狂热的亢奋取代!他抹了把脸上瀑布般的汗水,将碗里剩下的汤一饮而尽!这一次,他不再觉得是酷刑,反而像是在痛饮烈火!

他猛地转身,布满血丝的眼睛扫过那些还在犹豫、还在抱怨的人,破锣嗓子带着前所未有的亢奋吼道:“看什么看!都他娘的给老子喝!辣死也得喝!喝完了,骨头缝里的寒气都能给你榨出来!比抱着火炉子还痛快!下一个!快点!”

人群被他这狰狞又亢奋的模样吓了一跳,看着那碗红油翻滚的汤,眼神更加惊疑不定。

阿文看着柱子那汗如雨下、却精神焕发的样子,又看看册子上越来越多的、关于“暖身奇效”的记录,再低头看看自己面前的小算盘。代表火锅汤“特殊正面”的珠子,正在被一颗颗拨动,发出细微的、如同冰雹敲击瓦片的噼啪声。那声音,在灼热的空气中,竟透着一股令人心悸的寒意。

这汤,暖的是身,算盘珠子,冷的却是这世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