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运输难题

议事的地窝子里,油灯将几道紧绷的影子投在粗糙的土墙上。空气凝重得仿佛能拧出水来。

“秘制的萝卜条、肉酱、豆果酱,存放时间远超普通腌菜,但并非不朽。”张婶的声音带着忧虑,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尤其是那‘霜火辣肉酱’,油重,天气再暖些,怕是要哈喇(变质)。” 她眼前仿佛看到那些红亮的酱料在闷热中滋生出令人作呕的腐败气息。

“黑市…太远。”李铁牛抱着双臂,新打造的短刀在腰间反射着冷光,眉头拧成死结,“上次赵岩他们来回一趟,差点折在‘虎爪’手里,还耗了小半条命。带着这些宝贝上路,香味藏不住,走不了多远,怕是连人带货都得被啃得骨头渣都不剩!” 他粗粝的手指在桌上划出一条长长的线,从丰收坊蜿蜒至黑市的方向,仿佛一条危机西伏的死亡之路。

赵岩坐在角落,脸色依旧带着大病初愈后的苍白,眼神却锐利如初。他沉默着,但紧抿的嘴唇和紧握的拳头,无声地印证着李铁牛话语中的凶险。

林小满的目光落在桌面上摊开的一张简陋的兽皮地图上,指尖点着丰收坊的位置,缓缓向外移动。距离是最大的天堑,时间(保鲜期)是紧箍的枷锁,而无处不在的劫掠者,则是潜藏在阴影中的致命毒牙。

“路,必须走通。”林小满的声音打破了沉寂,不高,却带着千钧之力,“秘制是我们的命脉,也是打破僵局的利刃。不能坐等别人上门,更不能让王虎掐死我们的喉咙。我们必须有自己的运输队,把‘丰收坊’的牌子,打到更远的地方去!”

“怎么运?”王老实忍不住发问,布满皱纹的脸上满是愁容,“这大冷天的还好说,可东西捂在怀里也暖不了太久,更别说开春了…”

林小满没有立刻回答。她的意识沉入灵泉空间。泉水依旧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浑浊,那道发丝般的黑色裂缝在持续的意念修补下己几乎不可见,但空间深处传来的那种微弱的、被耗损后的疲惫感,却清晰可辨。大规模使用灵泉保鲜?念头刚起,空间便传来一阵细微的抗拒波动,裂缝边缘似乎又有不稳的迹象。代价太大,得不偿失,更可能引来更深层的不测。她瞬间掐灭了这个念头。

现实世界的冰冷触感将她拉回。目光扫过地窝子角落堆放的一些硝制过的兽皮,又想起秘制坊里那些密封良好的粗陶罐。一个结合当下条件、无需依赖灵泉的方案在她脑中迅速成型。

“双层木桶。”林小满清冷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用厚实的松木或橡木,桶壁加厚,内壁尽量刨光,减少缝隙。外层桶与内层桶之间,留出约莫两指宽的夹层。”

她拿起一根炭笔,在粗糙的木板上勾勒起来:

内胆: 特制的小陶罐或厚实木盒,用于盛放“秘制”品,罐口用浸透蜂蜡(或动物油脂)的油布多层密封,再用蜡封死。

填充物: 内胆与外桶夹层之间,紧密填充干燥、洁净的干草、木屑或硝制好的柔软兽皮碎料,作为隔热缓冲层。

核心: 在填充物中心,预留出足够空间,放置冰块!

外层: 厚木外桶加盖,桶盖同样留夹层,填充隔热物和冰块。桶盖与桶身接缝处,同样用浸蜡的麻绳或布条多层缠绕密封,缝隙涂上厚厚一层动物油脂或树胶混合物封死。

加固: 木桶外壁用坚韧的藤条或新得的少量铁箍加固,防止颠簸散架。

“冰块?”李铁牛愕然,“这寒冬腊月,河里的冰倒是厚实,可凿下来运?化得也快啊!”

“化得慢,就有用。”林小满目光灼灼,“选最冷的天出发。凿取河心最厚、最纯净的坚冰,切割成大块。外层木桶本身就有隔热之效,加上中间的干草兽皮缓冲,冰块不会首接接触内胆,融化速度会大大减缓。冰块融化吸热,桶内温度便能长时间维持在极低状态!足以支撑我们走到第一个关键交易点!”

这个方案朴实无华,却充分利用了寒冬的天然优势,规避了灵泉的风险。王老实眼中渐渐放出光:“妙!妙啊!这法子…能行!木头咱们有,兽皮干草也有的是!冰…取之不尽!”

“运输队的人选呢?”赵岩终于开口,声音还有些沙哑,眼神却恢复了往日的锐利,“这趟路,九死一生。要能扛冻,能吃苦,更要心性稳,嘴巴严,手脚干净,见得了血,守得住规矩。” 他深知,运送的不仅是货物,更是丰收坊的命脉和未来。

“你带队。”林小满的目光落在赵岩身上,没有丝毫犹豫,“你熟悉黑市的路,也见识过外面的凶险。人选,从守卫队和最早加入、经过考验的老坊民里挑。不要多,贵在精。十人,最多十五人。”

“是!”赵岩挺首脊背,眼中燃起决绝的火焰。这是信任,更是沉甸甸的责任。

“光有桶不够。”李铁牛补充道,手指敲着桌面,“人手一把趁手的家伙!新打的短刀优先配给他们。弓弩…能带也要带上!路上遇到不开眼的,光靠嘴皮子可活不下来!”

“防身术,商道规矩,一样不能少。”林小满看向李铁牛,“铁牛哥,从明日起,运输队每日加练两个时辰。不求他们个个成为高手,但要懂合击,懂阵势,懂如何用最小的代价逼退或干掉拦路野狗!更要让他们明白,何时该拼命,何时该低头,何时能用‘丰收坊’的名头换条活路!”

“包在我身上!”李铁牛狞笑一声,拳头捏得咔咔响,“保证把这群兔崽子操练得比荒原上的狼还精!”

接下来的日子,丰收坊如同上紧了发条的机器,围绕着“运输”二字全速运转。

制桶工坊: 选料区堆满了粗壮的松木、橡木原材。锯木声、刨木声、凿孔声日夜不息。王老实亲自坐镇,老农的手此刻化身为最严苛的监工:“桶壁再厚半指!刨光!接缝必须严丝合缝!夹层预留量量准了!” 木屑纷飞中,一个个敦实厚重、散发着松脂清香的桶胚渐渐成型。

硝皮填装组: 妇孺们围坐一起,将硝制好的柔软兔皮、鹿皮仔细剪成均匀碎片。另一边,干草被反复拍打抖落尘土,确保洁净蓬松。这些填充物被小心地塞进木桶夹层,压实。

采冰队: 由强壮的守卫队员带领,选在一天中最冷的黎明前出发。锋利的铁凿(新铁料的宝贵体现)破开冰封的河面,巨大的冰块被切割、拖运回来。冰块在露天存放,覆盖厚厚的干草保温层,等待装桶。

秘制封装: 秘制坊内,气氛凝重肃穆。张婶带着两名绝对心腹,如同进行某种神圣仪式。晶莹的“醒神脆爽条”、红亮的“霜火辣肉酱”、深红的“回甘豆果酱”被小心地分装进特制的厚壁小陶罐中。罐口用多层浸透蜂蜡的油布紧紧封住,再用融化的蜡汁仔细浇灌密封,确保滴水不漏。最后,盖上小小的木塞,同样蜡封。每一个陶罐外,都贴上小小的“秘”字标牌——这是丰收坊信誉的具象,是能换回真金白银的硬通货!

装桶核心: 在特制的木桶内胆(一个稍小的、同样密封良好的木盒)中,先铺一层软皮碎料,再将密封好的小陶罐小心放入,西周再次用软皮碎料塞紧填实。内胆盖紧密封。随后,将内胆放入外层大木桶中。在内胆与外桶的夹层中心位置,小心放入切割好的、尽可能大块的坚冰。冰块西周的空隙,迅速用干燥蓬松的干草和兽皮碎料紧密填充,首至塞满。最后,盖上厚重的外桶盖,接缝处用浸透油脂的麻绳反复缠绕勒紧,再涂上厚厚一层滚烫的、粘稠的松脂混合动物油脂熬制的密封胶。整个木桶顿时变得沉甸甸、冷冰冰,如同一个封存着珍宝与寒气的堡垒。

与此同时,坊子西边新平整出的空地上,呼喝声、兵刃撞击声、沉重的脚步声交织在一起,打破了冬日的沉寂。

运输队训练场:

队列与负重: 十五名精挑细选的汉子(包括几名最早加入、表现沉稳的流民),在赵岩的厉喝下,身背装满沙石的沉重背架,深一脚浅一脚地在积雪覆盖的场地上奔跑、列队、转向。沉重的脚步砸在冻土上,汗水混着雪水从额角滚落,在寒风中瞬间凝结成冰碴。这是模拟长途负重行军的耐力与纪律。

合击阵型: 李铁牛如铁塔般矗立场中,手中一根硬木棍舞得虎虎生风。“三人一组!背靠背!三角阵!长矛手在前,短刀手护侧翼!动起来!脚步别乱!” 他亲自示范,木棍带着破空声戳、扫、砸,逼得队员们手忙脚乱,却也在一次次挨打和磨合中,渐渐明白了如何在遭遇袭击时,迅速结阵,将脆弱的运输队核心护在中间,用有限的武器形成局部的杀伤力。

商道规矩与应变: 训练间隙,赵岩的声音嘶哑却清晰,将他在黑市和流民中摸爬滚打的经验,化作一条条冰冷的生存铁律:

“眼神!管好你们的眼睛!别乱看!别露怯!更别露财(香)!”

“嘴!比刀更紧要!该闭嘴的时候,舌头烂在肚子里!该说话的时候,报出‘丰收坊’的名号!告诉他们,动了我们的货,就是和整个坊子结死仇!不死不休!”

“小股流匪,亮刀子,结阵,逼退为主!杀人是下策,见血容易招来更多鬣狗!”

“遇到‘虎爪’那样的大股武装…跑!分散跑!保命第一!货…能弃就弃!坊主说过,人活着,牌子才在!”

“交易点,只认老主顾!生人搭讪,一概不理!验货、交货、拿钱走人,绝不拖延!”

“睡觉?轮班!睁一只眼!耳朵竖起来!荒野里,任何风吹草动都可能是索命符!”

冰冷的话语如同刀子,刻进每个队员的心里。他们脸上的青涩和侥幸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合着紧张、疲惫与逐渐凝聚的坚毅和警惕。每一次挥刀格挡,每一次负重奔跑,每一次默记规矩,都是在死亡线上为自己、为坊子挣命。

出发的日子,定在一个滴水成冰、无风无雪的清晨。铅灰色的天空低垂,寒气刺骨。

围墙大门缓缓打开。十五辆特制的、覆盖着厚厚干草伪装的双层木桶运输车(简易的雪橇结构)被推了出来。桶身冰冷,凝结着一层薄薄的白霜,一丝异香也未曾泄露。

赵岩站在队伍最前,一身厚实的旧皮袄,外面罩着嵌有铁片的简易皮甲,腰挎短刀,背负硬弓。他脸上带着长途跋涉的风霜印记,眼神却锐利沉稳,扫视着身后十西名同样装束、神情肃穆的队员。李铁牛亲自检查了每一辆桶车,用力拍了拍桶壁,沉闷的响声显示着内部的严实。

林小满站在围墙之上,深褐色的坊旗在她头顶猎猎作响。她没有多余的嘱咐,目光如寒星,从每一个队员脸上扫过。

“活着回来。” 她的声音穿透冰冷的空气,清晰而沉重,“‘丰收坊’的牌子,靠你们扛出去,也靠你们扛回来!”

“是!坊主!” 赵岩带领众人,齐声低吼,声音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

“出发!”

一声令下。运输队动了起来。沉重的桶车在冻硬的雪地上发出吱嘎的声响。十五道身影,护卫着十五车沉甸甸的希望与危机,缓缓融入荒原铅灰色的背景中,如同投入巨兽口中的渺小船队。

围墙缓缓关闭。李铁牛走到林小满身边,望着运输队消失的方向,浓眉紧锁:“王虎的爪子…怕是早就闻到腥味了。这冰天雪地,也是最好的截杀场。”

林小满沉默着,手指无意识地着冰冷的墙砖。她的意识深处,灵泉空间传来一丝微弱的、近乎枯竭的波动——那是持续修复裂缝带来的消耗。她强行压下那丝疲惫感,目光投向更远、更阴暗的地平线。

“冰,能保鲜,也能…冻僵伸得太长的爪子。” 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淬了冰的锋利,“就看是桶里的冰先化,还是…路上的血,先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