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轻舟是被冻醒的。
意识沉浮间,只觉得浑身像散了架,每一寸骨骼每一块肌肉都在疯狂抗议。刺骨的冰冷包裹着他,左肩、手臂、胸口无处不在的剧痛折磨着他的神经。一股浓重的、混杂着死鱼、枯苇和淤泥腐烂的腥臭气味死死缠绕在鼻端,塞满了肺部,引得他剧烈地咳嗽起来。每一次咳嗽都牵动伤处,带来撕裂般的痛楚。
他挣扎着睁开沉重的眼皮,发现自己正仰面躺在一片冰冷潮湿、布满鹅卵石的河滩地上。半截被水流冲歪的破木船被拴在岸边不远处的一截朽木桩上,船身歪斜,底部沾满了发黑的河泥和缠结的水草。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烧干芦苇的烟味和鱼腥气。
抬眼望去。
几间极其简陋的小屋,如同风烛残年的老者,歪斜地散落在半坡之上。墙壁用的是糊满了厚厚河泥、夹杂着枯草茎杆的芦苇捆扎砌成,顶上覆盖着厚薄不均、呈油黑发亮颜色的浓密枯芦苇草顶棚。屋子低矮,有些门甚至仅能容一人弯腰进入。屋前屋后,竖立着晾晒渔网的木桩和竹竿,上面挂着尚未完全干透、散发着水气的破旧渔网。一根长长的、用坚韧水草绳编织的晾网绳,挂在两间小破屋之间,上面晾晒着几条手指长短、在寒风里冻得发僵的小鱼干。更远处岸边,几张磨损严重的破渔网半浸在冰冷的河水里。
风吹过密集如林的干枯芦苇荡,发出连绵不绝的“沙沙”声,如同千万细密的哭泣。
这里…是哪儿?他从那冰冷地狱般的暗河里被冲出来了?
“哎哟!醒了醒了!” 一个苍老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曲轻舟艰难地扭过头。
一张布满深深沟壑、仿佛干涸河床般的古铜色老脸出现在眼前。老人瘦小干枯,头上包着一块同样洗得发白发蓝的破旧土布巾子,穿一身补丁摞补丁、同样浸透了鱼腥气的厚重褐色棉袄棉裤。他正蹲在自己身边,浑浊但透亮的小眼睛带着一丝惊喜和关切地看着他,一手还端着一个缺了口的粗陶大碗,里面盛着热气腾腾的、奶白色的浑浊鱼汤。汤面上漂浮着几缕翠绿的葱花和一点珍贵的、熬得几乎化开的猪油花。浓郁的鱼鲜气和暖暖的猪油香,在这个冰冷腥臭的环境里,如同生命的气息,一点点沁入曲轻舟麻木僵硬的西肢百骸。
“后生仔!可算醒了!老康头我早起捡点水草引火,就瞧见你一个大活人漂在回水湾里,抱着半拉破船板子,冻得跟块冰坨子似的!好家伙,把你拖上来可费了姥姥劲了!” 老康头絮絮叨叨地说着,手脚麻利地将那碗冒着热气、散发出浓烈食物香气的鱼汤凑到曲轻舟嘴边。
曲轻舟喉咙干渴如同火烧,那温暖的香气诱惑着他每一个细胞。他努力张了张嘴,想说话,却只发出“嗬…嗬…”的破锣声。身上的剧痛,尤其是左臂深处那两种邪力短暂平衡后留下的空虚剧痛和冰寒伤口,依旧如同附骨之蛆,啃噬着他的清醒。
他眼神涣散,被老人粗糙而温热的手小心地扶起些身子。当那温热的碗沿贴上他冻裂干涩的嘴唇时,一股滚烫的、带着奇异腥鲜咸香的热流猛地灌入喉咙!
“咳…咳咳…”剧烈的咳嗽再次爆发!口中尝到了一丝甜腥的血味儿。
但这口滚烫的食物涌入腹中,带来的热量却如同火种投入冰原!冻僵的西肢开始复苏,意识也仿佛被这人间烟火气拽回了几分。
他下意识地抬手,想去接过那碗。
右手动了动,勉强举起来。
左手……
剧痛瞬间席卷神经!
他猛地低头!
瞳孔骤然收缩如针尖!
左手手臂得如同发面的馒头!皮肤呈现一种极其诡异的、冰蓝色中混杂着浓黑煞气的淤肿!尤其手背上那道被“蝎尾刺”撕裂的寸长伤口,西周皮肉如同被剧毒腐化般微微泛白翻卷,隐隐透出一种死气沉沉的灰色!深可见骨的创口深处,竟似有极其微弱的、如同毒蛇信子般的冰蓝光点与暗黑浊气在缓缓缠绕蠕动!一股阴寒刺骨、如同冰针扎肉的剧痛和一种令人烦躁欲呕的腐败腥气,正从手臂深处不停传来!
“嗬!” 老康头显然也被这诡异恐怖的伤口吓了一大跳!碗差点脱手。他浑浊的老眼里瞬间布满了惊惧:“老天!后生仔!你这手…是被河里的水夜叉抓了?还是碰了…碰了邪祟了啊?!这…这伤透着一股子邪劲儿!不像是河里物件弄的!”
邪祟?
邪功反噬!
蝎尾之毒!
蒙婉君最后那冰冷撕裂地图的眼神!
混乱的记忆碎片如同毒蛇,在滚烫的鱼汤下肚、身体稍暖的瞬间,带着更尖锐的剧痛和更刺骨的寒意,再次狠狠咬向曲轻舟刚刚清醒一丝的意识!
他猛地抬眼望向门外。门外浑浊的大河在寒风中呜咽流淌,暗沉沉的水面之下,仿佛潜藏着无形的眼睛。
不!不是水下!是在更深处!在地底!在某个被巨大石壁和黑暗包裹的深渊里!
一只冰冷、枯槁、带着掌控生死的巨大力量的手!
一双黑水晶般、促狭中带着残酷决绝的眼!
如芒刺在背!从未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