骊山的月光像把生锈的青铜刀，剖开殉葬坑里凝结的血痂。一群衣衫褴褛的刑徒赤脚陷在泥里，腐肉碎骨从趾缝间挤上来，发出的恶臭迎来一群肥头苍蝇嗡嗡的在他们周身飞舞。

"楚蛮子的骨头比秦人轻三斤。"监工的鞭梢扫过一个年轻刑徒的后颈。这名青年刑徒约摸二十西五，赤着上身，背脊和肩臂上横着一道道鞭痕，错综的鞭痕下仍能看得出一块块肌肉。

青年的左手小指突然抽搐起来，右手的拳头攥紧，指甲深深的陷入掌心，抠出一道道血痕，震得腕上的镣铐铮铮作响。

正当青年准备举拳反击，身旁的一名老者迅速握住青年的小臂，微微摇头，眼神示意青年不要轻举妄动。

“下贱的畜生还想咬人。”鞭风呼啸，鞭子抽在老者的后颈，鞭梢落在青年的右侧脸颊。——三天前刚烙的囚印还渗着脓水，这下红色的血液从颧骨上裂开的血痂下的脓液间渗出。

青年弓着腰将混着烂泥的尸骸抬起，与老者一道，拖着黝黑的脚镣往坑外走去。

"狗彘！"鞭子抽裂青年肩头时，他正用臼齿磨碎指缝里的骨粉。咸腥味混着汞蒸气的刺痒涌上鼻腔，这让他想起云梦泽的铜矿淬火池。

那时，他还在云梦泽学徒，他的学徒衫总浸着层铜绿，像是把整个云梦泽的晨雾穿在身上。那些年他跪在淬火池边，掌心纹路被汞蒸气蚀成青黑色，师傅说这是墨家水工的命纹——能摸出编钟胚料里藏着的杀伐音。淬火池浮满油脂。老师傅教他用小指测铜液浓度，说七百度高温会让指甲盖泛起青烟。泽中三百工坊悬在龟甲形浮岛上，链接浮岛的青铜索桥被季风扯出颤音。

青年姓曲名轻舟，要说这曲轻舟祖上原乃楚国屈氏，武王后裔，何以沦落为刑徒？

原来，曲云舟的父亲曲渐离本姓屈，名沧溟，乃楚国的乐师，精通音律武学，蕲南之战，国破家亡。为避灾祸，改姓了曲，在居巢邑东边的大泽旁藏匿下来。屈沧溟当年曾与流亡的高渐离有一面之缘，互通音律，切磋武学。虽只有一面之缘，但千金易得，知音难觅，双方互赠信物，高渐离赠与屈沧溟一把随身所携的筑，屈沧溟则还赠一把十孔骨笛，屈高情谊堪称高山流水。后听闻高渐离因刺秦被害，后来才改了名以纪念故友。曲轻舟出生的时候全家己迁居至云梦泽，当时正值卯时，朝暝冉冉东升，突然风雨大作，红光与乌云交织，宛如双龙出大泽，一赤一黑。有方士观此奇异天象，首叹“屠龙术成终化龙，始知深渊本是镜”。

曲轻舟童年因有父亲的庇护，生活不说锦衣玉食，也是衣食无忧，父亲常在闲暇之余教他一些音律通识，还通过自己旧时的关系，让曲轻舟拜在墨羽阁玄铁阁老——公输砺的门下。这墨羽阁乃是墨家的秘密分支，玄铁阁老便是这墨羽阁的掌门人，他擅长声波功法。

声波功法乃墨羽阁的内家功法，分为尘响境、破障境、天听境三种境界。尘响境为入门，练习之人听觉强化，犹如顺风耳，能百里听音，辨识常人无法察觉的细微声音，曲轻舟入门时练习的便是这种功法。比尘响境更高境界的是破障境，掌握破障境功法者，通过演奏乐器，通过操控乐器特制的机关产生次声波产生攻击力。最高境界天听境，传说能够操控自然声波，颠倒乾坤宇宙，但只存在传说中，至今无人见过。

师傅玄铁阁老公输砺使的是一把九怨陶埙，陶埙一响能摄人心魄，伤及五脏六腑，内功到了破障境，在曲轻舟看来，师傅在墨羽阁，甚至是这个世界上是无人能及的存在。

本以为日子就将这样相安无事的过下去，倒也平淡。不曾想一日，部佐前来村落催缴田租，伯父曲步平不愿上缴半斗粟米，失手打死了征税的部佐，引来官兵围捕，还被搜出他们贴身佩戴的璜身螭龙纹玉，发现了楚人的身份，本想以武拒敌，怎奈引来一众官兵设计围捕。为首之人使得一把狼山剑兼一副霸王弓，父亲与伯父联手都不能相敌，被抓捕入狱不知所踪。后来全族受到牵连，被押送到骊山服苦役。

"三号坑的楚骨搬空前，休想饮半勺醋浆！"监工揪住曲轻舟额前的束发把曲轻舟从回忆中拉回了现实，腐臭的唾沫星子喷在耳廓。

突然，整个殉葬坑响起编钟闷响！声波震落坑顶松动的砾石。"地龙翻身了！"刑徒们的惨叫着，曲轻舟蜷缩在尸堆凹槽里，用混着腐肉的泥丸堵住鼻孔。汞蒸气让触觉愈发敏锐，他摸到一节长骨，骨管上隐约有些凹孔，但被淤泥糊着，一时难以分辨是什么。他趁乱将这根腿骨塞进缠腰的葛布，以作防身使用。

坑道外传来弩机张弦的颤音，他解开束腰葛布，将长骨贴着颧骨黥面。他恍然间听见骨孔里传来二十年前的声音：

"......兼爱非攻，九柱倾覆......"

这是父亲的声音！曲轻舟的舌根渗出血腥味。

这是，一队官兵快速朝发出响声的墓坑跑去，士兵的火把掠过尸堆，掠过曲轻舟的脸颊，颧骨上的黥印被烧得发烫。

忽然，西百步外的夯土声突然转为《硕鼠》变调，有人在用檑木打拍子。霎时，狂风西起，整个殉葬坑响起诡异的哨音——这是玄汞宗武器发出的声音！

"封锁三号坑！"御史暗探的吼声带着破音喊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