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铜器展柜的玻璃倒映着苏沉璧苍白的脸,她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墙上的电子钟显示23:47,整个展厅只剩下她高跟鞋叩击地面的回响。
"叮——"
陶埙展柜突然传来金石相击的脆响。苏沉璧后背窜起一阵寒意,下午刚入库的西周陶埙正在防弹玻璃后幽幽泛着青光。她分明记得这只破损的六孔埙出土时沾满铜锈,此刻那些斑驳的锈迹却在月光下流动如水银。
"寒泉咽,青冢月......"破碎的曲调毫无预兆地在耳边炸开。苏沉璧踉跄着扶住展台,掌心突然传来灼烧般的剧痛。低头看去,淡粉的掌纹正渗出细密血珠,在莹白肌肤上勾勒出并蒂莲的轮廓。
"别碰展柜!"
带着松香味的西装外套兜头罩下,来人握住她颤抖的手腕。苏沉璧隔着衣料听见自己擂鼓般的心跳,男人袖扣上的缠枝莲纹硌着她的腕骨,在血色并蒂莲上方投下暗影。
"谢组长?"她挣开桎梏后退半步。文物保护组的谢明霁难得没穿白大褂,鸦青色衬衫衬得眉眼如墨,此刻却紧盯着她缓缓收拢的掌心。那只从不离身的青铜剑鞘在他腰间轻颤,发出类似埙声的嗡鸣。
展柜突然"咔"地裂开蛛网状纹路,陶埙表面的青芒暴涨。苏沉璧看见谢明霁瞳孔骤缩,修长手指飞速结出古怪指诀,剑鞘上的饕餮纹竟泛起血光。掌心并蒂莲在剑鸣声中骤然盛放,她恍惚看见漫天箭雨中有人白衣染血,将断裂的玉埙按进她淌血的手心。
"闭眼。"谢明霁的声音裹着凛冽松香逼近耳畔,温热掌心覆上她流泪的眼睛,"别看那些记忆残片。"
剧烈的头痛中,苏沉璧听见陶埙发出最后一声悲鸣。血色并蒂莲在两人交叠的掌心跳动,如同千年前种下的蛊,终于在今夜破土而出。谢明霁袖扣的缠枝莲纹突然活过来似的游动,金丝绞着血色并蒂莲的藤蔓,在苏沉璧掌心织出繁复的符咒。玻璃展柜的裂纹中渗出沥青般的黑雾,凝成鬼手抓向她后颈。
"当啷!"
青铜剑鞘自鸣出鞘,三尺青锋映着月光劈开黑雾。苏沉璧看见剑身铭刻的鸟虫篆亮起朱砂色——竟与谢明霁眼尾那颗泪痣位置重合。记忆如决堤洪水涌入,她突然看清千年前执剑人的脸。
乱葬岗的朔风卷着腐叶,玄甲少年将染血的玉埙碎片塞进她怀里。"阿璧,记住太簇调能镇魂。"他眼尾溅着血珠,背后插着三支雁翎箭,"等我把阴兵引过奈何桥,你就......"
"小心!"
现实与幻境重叠的刹那,谢明霁揽着她旋身躲过黑雾凝成的箭矢。他指尖在剑锋划过,血珠坠入并蒂莲花心,整座展厅突然亮起纵横交错的金线——那些陈列文物的玻璃柜上,竟都暗藏着莲花图腾的封印阵。
黑雾发出婴儿啼哭般的尖啸,苏沉璧怀里的陶埙自动浮空。当第一缕黑气钻入埙孔,她鬼使神差地按住破损的第六音孔,吹出半阙《蒿里曲》。音波激得青铜剑嗡鸣不止,剑身倒映出的不再是现代展厅,而是黄泉路上飘摇的引魂幡。
"你果然记得太着调。"谢明霁左手结莲花印压住她流血的掌心,右手剑锋挽出七星阵。袖扣缠枝纹与血色并蒂莲同时灼烫,苏沉璧惊觉两人的命宫线正在交织,"当年我用半副命格替你挡下阴兵反噬,如今该把因果说清了。"
展柜轰然炸裂,陶埙碎片中飞出七十二道血色符咒。谢明霁剑尖挑起其中一道按入她眉心,苏沉璧终于看见完整的记忆:奈何桥头,白衣少年剖开命宫将金莲纹烙进她魂魄,自己却坠入万丈忘川。
"现在不是哭的时候。"谢明拭去她眼睫上的血珠,剑锋指向黑雾深处逐渐显形的人影。那人戴着青铜饕餮面具,手中罗盘刻着与剑鞘相同的鸟虫篆,"偷学玄门禁术的叛徒,倒是替我们省了找《连山易》残卷的功夫。"
面具人发出砂纸摩擦般的笑声,罗盘指针突然指向苏沉璧心口:"谢师兄当年剜心救美,如今可还能再祭一次本命剑?"黑雾凝成锁链缠上她手腕的并蒂莲,每道锁扣都浮现出细小的诅文。
谢明霁突然咬破舌尖吻上她染血的唇,血腥味中混着千年沉水香的味道。苏沉璧感觉心脏快要炸开,丹田处腾起金红交织的火焰,将黑雾锁链烧成灰烬。
"别怕。"他抵着她额头轻笑,剑锋上的七星连成炽白光带,"这次不用剜心,换你与我双剑合璧可好?"
展厅穹顶的二十八宿星图突然亮起,七十二道血色符咒化作莲灯悬浮半空。当苏沉璧的指尖触到青铜剑柄,那些湮灭千年的记忆终于拼凑出完整的真相——原来太簇调从来不是镇魂曲,而是唤醒玄门至宝的密钥。博物馆顶层的天光穹顶漏下第一缕晨光,青铜剑鞘插在阵法中央,饕餮纹里渗出的血线在地面蜿蜒成莲。苏沉璧跪坐在八卦阵眼,腕间红线缠着谢明霁的尾指,在满地符咒灰烬里微微发烫。
“玄门禁术要以血为引。”谢明霁割破掌心按在剑鞘上,暗红顺着缠枝纹爬上苏沉璧的手腕,“但这次,我陪你一起结这个咒。”
子夜钟声敲响第十二下时,展柜里的陶埙突然浮空炸裂。飞溅的碎陶片中,苏沉璧看见前世那个月夜——白衣郎君剖开自己的心口,将浸血的玉埙碎片埋进她掌心。原来千年之前,他就用移魂术将半颗心魄化作了并蒂莲的根茎。
“谢琅!”她脱口而出的古称让两人俱是一震。阵法骤然亮起青光,青铜剑鞘嗡鸣着化作齑粉,那些被封印在饕餮纹里的记忆如潮水倒灌。
箭雨漫天的城楼上,他蘸着心头血在她掌心画莲;黄泉渡口的忘川水里,他撕下半幅魂魄系住她往生的红线。每一世重逢,青铜剑鞘都会在博物馆某个角落等待,首到这一世他戴着缠枝莲纹的袖扣,在陶埙展柜前扣住她流血的掌心。
晨风卷起满地符纸,苏沉璧腕间的红线寸寸断裂。掌心并蒂莲褪成淡粉胎记时,她听见谢明霁喉间溢出的闷哼——他心口浮现出同样的莲纹,却是将开未开的模样。
“玄门禁术从来无解。”他笑着拭去她眼尾泪珠,指腹温度比晨雾还凉,“但我们可以把诅咒变成契约。”
第一缕阳光穿透穹顶时,展柜裂纹中渗出的黑气在青光里消散。苏沉璧忽然握住谢明霁将要垂落的手,将他冰凉的手指按在自己心口。两道莲纹在相贴的肌肤下泛起微光,她学着记忆中古战场上的手势,在他掌心画下逆转阴阳的符咒。
檐角青铜风铃无风自动。
当保安循声赶来时,只看见满地碎陶片中依偎的剪影。晨光将两人的影子拉长投在汉白玉地砖上,分明是并蒂莲缠绕青铜剑的图腾。而苏沉璧摊开的掌心里,谢明霁的手指正勾着她的尾指,在曦光中结出古老的同心结。
十丈外的文物修复室里,那串消失己久的唐代鎏金风铃突然齐声清鸣。铃舌撞击处,隐约可见半枚染血的玉埙碎片,正在晨光中化作飞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