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潭水汽氤氲，谢明霁指尖凝着殷红血珠，在虚空勾勒出繁复咒文。山河图在他身后猎猎展开，万里江山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暗红。

"明霁！"苏沉璧的惊呼被罡风撕裂。她看见那人雪白衣袂浸透血色，三千青丝寸寸染霜，山河图倒映在他瞳孔里，竟将漆黑的眸子灼出细密裂纹。

轰然巨响中，谢明霁踉跄着撞上青玉案。他抬手去扶，掌心却按碎了一盏琉璃灯。飞溅的碎片划过眼尾，在白玉般的面颊刻下血痕。

"别看。"他仓促扯落发带覆住双眼，白绫却瞬间浸透血色，"不过是...阵法反光..."

苏沉璧攥住他颤抖的手腕。指尖触及的肌肤冷如寒铁，经脉在皮下诡异地游走，仿佛千万条毒蛇啃噬骨血。她突然想起昨夜子时路过占星台，瞥见谢明霁对着山河图咳出大滩黑血。

"山河图以命魂为祭，你早就知道反噬会蔓延到双目是不是？"她声音发颤，指尖凝起碧色灵力就要探他灵台。

谢明霁突然扣住她后颈，带着血腥气的吻重重落下。这个吻像濒死的蝶扑向烛火，唇齿间尽是铁锈味："阿璧，当年你剜心头血绘此图时...可曾问过我愿不愿意？"

苏沉璧浑身一震。三百年前仙魔大战的记忆汹涌而来，她看见自己将匕首刺入心口，鲜血在素绢上绽开万里河山。而谢明霁抱着气若游丝的她，在昆仑巅跪了整整七日...

寒潭水突然沸腾。谢明霁闷哼一声栽进池中，覆眼的白绫散开，露出那双布满冰裂纹路的眸子。瞳孔深处山河倒悬，血泪顺着眼角蜿蜒而下，在池面凝成赤色冰晶。

"苍梧之渊..."他死死攥住苏沉璧的衣袖，指尖因用力泛起青白，"别去..."话音未落，整个人己沉入水底。

苏沉璧望着掌心渐渐消散的命魂光点，突然轻笑出声。她将昏迷的谢明霁安置在暖玉榻上，转身时扯落腰间玉佩。碎玉声中，一抹血色从她眉心浮现，化作与山河图如出一辙的纹路。

子夜时分，守宫砂开始褪色。苏沉璧抚过谢明霁腕间蔓延的冰裂纹，将染血的发带系在自己眼前："这次，换我看不见你受苦。"

朔风卷着细雪掠过城楼，苏沉璧赤足踩在结冰的箭垛上，鎏金凤尾钗抵着咽喉。十二重鎏金裙裾在风中猎猎作响，眉心山河图纹路与城下血色大阵遥相辉映。

"谢明霁，你当真要这八万修士殉你的山河图？"

她望着御剑悬于半空的男子，喉间沁出血珠。三日前苍梧之渊挖出的冰魄还在袖中发烫，此刻却抵不过他眼中翻涌的混沌煞气——那个为她温药试毒的人，正在将活人生魂炼作阵眼。

谢明霁腕间冰裂纹己蔓延至脖颈，闻言剑指微滞。城下哀嚎的修士突然被猩红锁链贯穿琵琶骨，血液顺着山河图纹路注入他苍白的肌肤："阿璧，把冰魄给我。"

玄铁剑匣在他身后嗡鸣，三百道封魔印正在龟裂。苏沉璧突然想起昨夜闯入占星阁时看到的命盘，那些被红线绞碎的星子，分明是谢明霁用禁术将自身命格与苍生绑在了一起。

"你既知冰魄能解反噬..."她忽然旋身跃下城楼，在将士惊呼声中坠向燃烧的护城河，"那也该记得，冰魄需至亲至爱之人心头血淬炼。"

烈焰吞没裙摆的瞬间，谢明霁化作流光冲入火海。苏沉璧等的就是这一刻——染血的凤钗精准刺入他心口，冰魄顺着钗尾金丝渡进他灵脉。两人纠缠着跌进焦土，她腕间突然浮现与谢明霁一模一样的冰裂纹。

"当年你替我承受剜心之痛，如今这冰裂纹便是证据。"她按住谢明霁想要结印的手，任他腕间寒气将十指冻得青紫，"三百年前你瞒着我将命魂与我相连，现在还要瞒着我堕魔吗？"

城楼上忽然响起招魂铃。谢明霁瞳孔骤缩，反手将苏沉璧护在身下。十八支噬魂箭破空而来，却在触及她后背时被他徒手捏碎。黑血顺着指缝滴在她雪白的颈间，烫出缕缕青烟。

"你看清了？"他喉间发出破碎的笑声，握着她的手按在自己心口，"当年你剜心绘图，如今我以身为鞘..."掌心下传来诡异震动，苏沉璧这才惊觉他心口空荡——那里跳动的根本不是心脏，而是半卷染血的山河图！

狂风骤起，谢明霁额间堕仙印红光大盛。苏沉璧突然扯开衣襟，露出心口与他一模一样的山河图烙印："你以为斩断同命契就能独自赴死？"她引着谢明霁的手按上自己跳动的心脏，"三百年前你剖心替我温养命魂时，我们的命早就不分彼此。"

天际惊雷炸响，两人脚下突然浮现血色太极阵。苏沉璧看着谢明霁腕间冰裂纹开始消退，自己腕间却浮现相同纹路，突然明白了什么。她猛地拽断颈间红绳，当年谢明霁送她的玉坠坠地碎裂——内里竟藏着一缕霜色发丝，与此刻谢明霁的白发别无二致。

"你拿自己的魂魄温养山河图..."她声音哽在喉间，"所以才会被反噬蚕食五感..."

谢明霁突然吻住她颤抖的唇，这个吻裹着血腥与冰霜，将未尽之言都封缄。苏沉璧尝到咸涩的血味，才发现他蒙眼的鲛绡早己被血泪浸透。

"别看。"他遮住她的眼睛，声音轻得像叹息，"等山河图吸够生魂，就能把你命格里的死劫..."话音戛然而止，苏沉璧的凤钗己抵住自己心口。

鎏金钗头没入血肉的刹那，整座城池的地脉突然发出悲鸣。谢明霁身后的山河图剧烈震颤，八万修士魂火竟同时转向苏沉璧心口涌去。

"你教我的。"她在漫天魂光中笑得凄艳，"以命换命，最是公平。"血雾在城头炸开的刹那，苏沉璧看见谢明霁的瞳孔缩成一线竖芒。那些涌入心口的魂火突然凝成冰棱，三百年前的雪混着今世的血，在眼前铺开猩红的画卷。

"不要看！"谢明霁徒手攥住凤钗，掌心血肉被鎏金纹路灼得焦黑。但己经来不及了——苏沉璧心口飞出的魂火里，白衣染血的谢明霁正跪在昆仑之巅，怀中抱着面色青灰的她。霜雪覆盖他眉梢，脚下血色太极阵吞噬着漫天星子，与此刻他们脚下的阵法分毫不差。

地脉突然发出琉璃碎裂的脆响，谢明霁腕间消退的冰裂纹疯狂反扑。他额间堕仙印寸寸崩裂，白发竟从发根开始浸出血色："阿璧，闭眼..."

苏沉璧突然握住他欲结封印的手，引着染血的指尖按在自己眉心。山河图纹路骤然发烫，无数记忆碎片破冰而出——三百年前谢明霁根本不是跪求仙草，而是将半幅山河图融入心脉，以心头血温养她溃散的命魂！

"所以你现在是要把山河图从我身上剥出去？"她拽着谢明霁的衣襟抵上残破城墙，身后是万丈深渊，"你以为再死一次，我就能独活？"

城墙在两人重量下开始倾斜，谢明霁突然轻笑出声。他染血的指尖抚过苏沉璧眉间纹路，身后山河图暴涨千尺，将整座城池笼罩在图卷之中："你总说我算无遗策..."血色太极阵突然倒转，苏沉璧惊觉魂火开始回流，"却忘了山河图认主，从来只听绘者的。"

地动山摇间，苏沉璧被推入山河图幻境。最后一瞥看见谢明霁立于阵眼，白发尽成赤红，足下冰裂纹己攀上眼尾——竟是与三百年前昆仑之巅的阵法完全相反的逆阵！

"以吾骨为笔，精魄为墨..."谢明霁的诀别语散在风中，苏沉璧拼命拍打图卷结界，看见他心口浮出半卷残图，"换山河永固，吾爱...长安。"

幻境闭合的瞬间，一滴血泪穿透结界落在苏沉璧腕间。冰裂纹触到血珠骤然发亮，她突然听见自己三百年前的声音："若得同命契，死生不复离..."

城外突然传来万剑齐鸣。苏沉璧低头看着腕间与谢明霁一模一样的纹路，突然轻笑出声。她并指如刀刺入心口，蘸着血在山河图上重重一抹——

整幅图卷突然剧烈震颤，本该在阵眼中的谢明霁竟从她心口血痕里跌出来。两人交叠着摔在焦土上，苏沉璧按住他震动的胸膛，在漫天飘落的血色符文中咬住他染血的唇："教你个道理...山河图的主人，永远知道怎么改阵眼。"

千里之外昆仑山突然雪崩，三百年前被掩埋的祭坛破冰而出。苏沉璧没看见，她腕间冰裂纹正在悄悄爬上谢明霁心口，而本该停止的血色太极阵，在他们相贴的掌心下凝出了第三重阵纹。

血色符文在昆仑之巅凝成冰雨时，苏沉璧腕间的冰裂纹突然灼如烙铁。她下意识攥住谢明霁的手，却发现两人相贴的掌心浮现出青铜锁链的虚影——正是三百年前锁住她冰棺的镇魂链！

"别碰！"谢明霁挥袖震碎锁链幻象，喉间却涌出黑血。苏沉璧看着他颈间突然浮现的镇魂钉印记，终于明白当年为何能在碎魂阵中重生——有人将半副神魂炼作锁芯，替她承了天罚。

千里外的雪崩轰鸣而至，谢明霁怀中玉珏突然炸裂。碎玉中腾起的光幕里，昆仑祭坛的冰棺正缓缓开启，棺中人身着与谢明霁相同的玄色祭服，心口插着半截鎏金凤钗——正是苏沉璧坠城时用的那支！

"原来你分魂镇棺三百年..."苏沉璧话音未落，谢明霁突然扣住她探向光幕的手。他腕间发带无风自燃，灰烬中竟浮现与冰棺男子相同的生辰纹。

地脉发出龙吟般的哀鸣，谢明霁瞳孔泛起冰蓝色竖纹。苏沉璧看着他被冰裂纹覆盖的侧脸与光幕中棺中人逐渐重合，突然将掌心按在他心口："让我看！"

山河图应声展开，三百年前的画面如利刃刺入灵台——昆仑祭坛上，两个谢明霁相对而立。白衣的那个抱着她尸身跪在阵眼，黑衣的那个将凤钗刺入心口："以半魂为祭，换她轮回...兄长当真舍得？"

剧痛袭来，苏沉璧踉跄着撞上焦木。谢明霁扶她的手突然穿透她身体，整个人开始变得透明。她这才发现他脚踝缠着青铜锁链，链节上刻满与冰棺相同的咒文。

"山河图认主..."谢明霁的身影在风雪中忽明忽灭，唇边笑意破碎如冰，"却不知主人是绘图的，还是...补图的。"

最后一字消散时，他化作流光没入苏沉璧腕间冰裂纹。地上只余半截染血的发带，与光幕中棺中人腕间的布条同时泛起血光。

苏沉璧拾起发带系在眼前，昆仑方向突然传来清越钟鸣。她蒙着眼的模样倒映在焦土水洼中，竟与棺中男子额间突然睁开的第三只眼瞳一模一样。

昆仑山巅的风雪裹着远古的呜咽，苏沉璧的指尖触上冰棺的刹那，腕间冰裂纹骤然迸出刺骨寒光。棺中男子面容与谢明霁如出一辙，只是眉间多了一道血色裂痕，蜿蜒至紧闭的薄唇——那是山河图反噬的印记。

"你究竟是谁？"她嗓音发颤，冰棺突然震颤着渗出黑血。棺中人腕间的染血发带无风自动，竟与她袖中谢明霁留下的半截残绸缓缓相融。三百年前的记忆碎片猛然刺入灵台——昆仑祭坛上，两个谢明霁的影子在血色太极阵中交叠，一人执笔描摹山河，一人剜心浸染朱砂。

身后突然传来熟悉的松雪气息。苏沉璧霍然转身，却见谢明霁的白衣浸透冰霜，足下绽开的冰裂纹正与棺中人的裂痕遥相呼应。他手中握着的半卷山河图残页簌簌作响，图上山川竟与冰棺表面的纹路渐渐重合。

"别看他的眼睛。"谢明霁抬手覆上她眼帘，掌心滚烫似熔岩，腕间发带却被寒霜寸寸冻结。苏沉璧在他指缝间窥见惊心画面——三百年前剜心绘图的根本不是自己，而是棺中男子握着她的手，将匕首刺入谢明霁的胸膛！

冰棺轰然炸裂，万千冰刃中，棺中人的第三只眼蓦然睁开。谢明霁猛地将苏沉璧推向太极阵眼，自己却被冰刃贯穿肩胛。血珠溅上山河图的瞬间，整座昆仑山的地脉图纹浮现在冰面上，苏沉璧突然看清——那些纵横交错的脉络，分明是她腕间冰裂纹的千百倍放大。

"原来我们…都是阵眼…"她踉跄着跪倒在冰面，看着谢明霁的身影在暴风雪中逐渐透明。染血的发带从他腕间飘落，与棺中人的残绸彻底融合，化作一道横亘天地的血色符咒。

最后一缕天光湮灭时，苏沉璧的冰裂纹己爬满脖颈。她将谢明霁消散前塞入她手中的玉珏按进心口，那里跳动的山河图烙印突然灼如朝阳。冰棺碎片中传来一声叹息，与谢明霁的声音重叠着刺入耳膜："阿璧，别去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