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

装甲列车的玻璃窗结了层薄霜,我用匕首刮开一小片,看见外头的白桦林正在褪去焦黑色。越靠近索契,雪地上开始出现野兔的脚印,偶尔还能瞥见被惊飞的灰山雀。

叶卡捷琳娜蜷在对座,裹着从阵地上顺来的军毯。她坚持要带那本烧焦的物理笔记,此刻正用铅笔头在扉页画着什么,笔尖刮纸的沙沙声和车轮碾过铁轨的声响混在一起。

“喝吗?”我把保温杯推过去,里面是幽灵塞给我的私酿伏特加。

她摇头,铅笔在“能量守恒定律”的公式旁画了只歪扭的鸽子。列车突然颠簸,杯口晃出的酒液滴在军毯上,她立刻用袖口去擦,露出小臂上未愈的擦伤。

我扯回毯子:“到站就扔了,别费劲。”

“这是三排马克西姆的。”她低头继续画,“他死在图书馆北侧楼梯间,血浸透毯子的时候还在哼《喀秋莎》。”

我灌了口酒,喉头的灼烧感压住了翻涌的记忆。胸前的两枚狗牌随车身摇晃,杰克的那枚沾了酒气,屠夫的还带着图书馆地下的霉味。

乘务员推着餐车经过时,她掏出皱巴巴的卢布:“两份红菜汤。”

“战时物价涨了。”乘务员敲敲标价牌。

我抽出格洛克19拍在桌上:“现在呢?”

瓷碗里的汤飘着可疑的肉渣,她掰开黑面包泡进去,吃得像个挑剔的猫。我把自己那碗推过去,她突然用勺子敲我手背:“你需要每天摄入至少2100大卡。”

“管得真宽。”我望向窗外,远处己能瞥见黑海的粼光。

她在桌布上列了串数字:“根据你今早的体温和伤口面积计算...”

我把面包塞进她嘴里。

索契车站的时钟停在2014年冬奥会开幕时刻。穿海军衫的老头在月台拉手风琴,琴盒里躺着几枚生锈的子弹壳。叶卡捷琳娜跳下车厢时绊到军毯,我下意识去扶,被她用手肘顶开肋下旧伤。

“我自己能走。”她背上鼓囊囊的书包,里面装着我的备用弹匣和她的羊毛袜子。

我租了间能看到海的阁楼。房东太太检查证件时,我亮出沾血的士兵牌,她立刻把钥匙塞给我,像在扔烫手山芋。螺旋楼梯的木扶手蛀了虫洞,叶卡捷琳娜数着台阶:“16阶,倾斜角度28度,不符合建筑规范...”

“闭嘴。”我拎起她的后领往上拽。

阁楼窗户正对着防波堤,咸腥的海风卷进来,冲淡了弹药箱的铁锈味。她趴在窗沿看冲浪的青年,突然冒出一句:“他们的冲浪板浮力不够。”

我扔给她几件从市集买的便服:“换上。”

她抖开碎花连衣裙,表情像在研究新型炸药:“这种布料易燃指数超过丙纶。”

最后还是穿了男式衬衫和牛仔裤,裤腿挽了三圈还拖地。我咬断缝衣线给她改腰围时,她突然说:“你比战地医院的护士缝得好。”

“我缝过尸体袋。”针尖在布料上戳出血点,“闭嘴转身。”

傍晚去鱼市买鲱鱼罐头,她蹲在摊前研究冰块的结晶形态。小贩趁机抬价,我拔出匕首削掉罐头盖:“最后一次报价。”

她捧着找回的零钱边走边算:“他多收了37卢布。”

“就当交学费。”我把鱼罐头抛着玩,“下次教你砍价。”

“不需要。”她摸走我裤袋里的打火机,“物理老师教过杠杆原理。”

我们在防波堤尽头烤鱼。她坚持要用三根树枝搭成三角支架,说这样受热均匀。海风把火苗吹得东倒西歪,两枚狗牌在我胸前叮当乱响,她突然问:“要挂到什么时候?”

海浪声吞没了回答。我撒了把盐,火星噼啪炸开,她手背溅到油星也不躲。

“明天去找学校。”我把烤焦的鱼翻面。

“不要。”

“那就图书馆。”

“烧了。”

“打工?”

她抢过烤鱼咬了口,烫得首吐舌头:“码头有个观星台在招清洁工。”

我看着她鼻尖的炭灰,突然意识到这是开战以来第一个没听见枪声的黄昏。

凌晨三点被噩梦惊醒时,发现她坐在床边地板上,借月光涂鸦。我的战术腰带摊在脚边,手枪被她拆成零件保养。

“失眠?”我摸到枕头下的匕首。

她举起画纸:扭曲的阁楼,窗外的海被画成黑色,空中飘满狗牌形状的星星。最亮的两个刻着J和П。

“给我。”我伸手去抢。

她闪身躲开,铅笔尖在喉结处虚划:“你打呼频率每分钟22次,伴有呼吸暂停。”

我拽过毯子蒙头,她冰凉的脚突然钻进被窝。触电般的凉意让人清醒,我翻身压住她手腕,画纸皱成一团。

“取暖是吧?”我呼出的热气喷在她耳后。

她屈膝顶我腹部旧伤:“根据热力学...”

我滚到床垫另一侧喘气。她若无其事地继续画,脚还贴在我小腿上。首到海鸥开始啼叫,晨曦染红她的棕发,那团皱纸渐渐被抚平。

码头观星台的工作让她眼里有了光。每天傍晚,她攥着工钱回来,硬币在玻璃罐里叮咚作响。周五发了奖金,她买了盒水彩笔,把我的弹匣包涂成星空图案。

“弹药受潮会哑火。”我擦拭MK18的枪管。

“你现在用不上。”她给台灯罩画上银河,“除非打海鸥。”

我确实在尝试遗忘。把武器锁进阁楼木箱时,屠夫的狗牌勾住了箱盖。叶卡捷琳娜用发卡撬开,金属摩擦声像极了子弹上膛。

周末她去市立图书馆,回来时书包塞满旧教材。我在渔船当临时工,掌心的枪茧被渔网磨出血泡。有天搬完货,船老大递来烟:“当过兵?”

我盯着他纹着锚刺青的手:“捕过鱼。”

他大笑,塞给我一瓶格瓦斯。咸涩的液体滑过喉咙时,我竟想起幽灵的伏特加。

平静持续了十七天。首到那晚在海鲜餐馆,叶卡捷琳娜盯着电视新闻突然起身,番茄汤打翻在连衣裙上。屏幕里闪过莫斯科的镜头,某个戴骷髅面罩的指挥官正在处决战俘——他脖子上挂着串金属铭牌。

我的叉子扎穿桌布。两枚狗牌在衣领下发烫,杰克的边缘磕到胸骨,屠夫的祷文被汗浸湿。

她拽着我冲回阁楼,从床底拖出弹药箱。MK18重新挂上肩头时,海风突然变得腥咸刺鼻。

“你要走。”她组装手枪的速度比我还快。

我按住她上膛的手:“这次不行。”

“我能破解他们的通讯频道。”她翻出皱巴巴的笔记本,“上周发现的加密规律...”

我把手枪零件扫进海里。她扑到窗边,半个身子探出去:“那是我的!”

“你该活着。”我扯回她,军旅包砸在地板扬起灰尘,“好好看你的星星。”

她突然笑了,从枕头下摸出备用弹匣:“你教过我检查死角。”

月光从窗外漏进来,她的影子与初见时那个蜷缩在废墟里的少女重叠。我摸出胸前的狗牌塞给她:“留着。”

“保管费每天十卢布。”她把铭牌按在心口,指甲在JA的刻痕上反复

凌晨的码头雾气弥漫。渔船启航时,我看见观星台顶亮着手电光,光束规律性地闪烁三次——那是她自创的告别信号。

我举起打火机回应,火苗在潮湿的海风中摇曳,像极了废墟里她点燃的第一根酒精棉。

潮水吞没船舷时,我摸到裤袋里的水彩笔。掏出来发现是星空蓝,笔帽夹着纸条:

“坐标44.7234°N,37.7678°E。水温13℃,鲨鱼出没概率0%——至少今天。”

咸涩的海风里,我尝到了黑海特有的铁锈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