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丝如愁绪般细密,涟月踏入师缡别院时,满地的残花被雨水打得支离破碎。空气中弥漫着一股令人窒息的压抑,仿佛连时间都在此刻停滞。
推开房门,一股浓重的药味扑面而来。床上的师缡面色苍白如纸,身形消瘦得几乎脱了相,双眼紧闭,嘴唇干裂,毫无血色,气息微弱。
这些日子,他滴水未进,粒米未沾,药一口也不喝,整个人就像一株即将枯萎的植物,在绝望中渐渐凋零。
涟月轻轻走到床边,望着师缡那憔悴的模样,心中涌起一丝复杂的情绪。她的眼神中既有心疼,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
“阿缡,”她轻声呼唤,声音温柔而又带着几分蛊惑,“我找到阿榆了,只要你愿意吃饭吃药,我就带你去见她。”
师缡原本死寂的眼睛猛地睁开,黯淡无光的瞳孔中瞬间亮了起来。他挣扎着想要起身,却因太过虚弱,又重重地倒回床上。但那眼中闪烁的光芒,却如同黑夜里的星光。
第二日清晨,天还未完全亮透,淡淡的雾气笼罩着整个山林。师缡强撑着虚弱的身体,从床上爬起。他的双腿微微颤抖,每走一步都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涟月在一旁搀扶着他,两人朝着后山的山洞走去。
一路上,师缡的眼神中充满了急切与不安,他只要阿榆好好的,其他他什么都可以不在乎,可不知为何,这一路他总感觉害怕见到她,怕需要面对的是他难以接受的结局。
来到山洞前,师缡看着那幽深黑暗的洞口,涌起一股莫名的心慌。
“为何阿榆会在此处?”他声音沙哑,眼神中满是疑惑。
涟月目光闪烁,脸上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轻声道:“你进去看看就知道了,但是……你要有心理准备……”
她的话语中带着一丝神秘,又隐隐透露出不祥的预兆。
师缡深吸一口气,毅然决然地踏入洞中。洞内一片漆黑,只有微弱的光线从洞口透进来,勉强能看清脚下的路。
没走多远,一道冰冷的栅栏铁门拦住了他的去路。
师缡心急如焚,大声呼喊:“阿榆!阿榆!你在哪里?”
他急切地将脸贴在栅栏缝上,努力向洞内张望。终于,他看到了那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
一个背对着他的身影静静地坐在地上,身边散落着几只被啃食了一半的动物尸体,鲜血淋漓,场面令人作呕。
随着那身影缓缓回头,师缡只觉得心脏猛地一缩,呼吸停滞。
眼前的生物奇丑无比,浑身皮肤溃烂,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恶臭。然而,那双眼睛,那双熟悉的眼睛,却让师缡瞬间确定,这就是他心心念念的阿榆!
阿榆浑身颤抖,泪水如决堤的洪水般涌出。她惊恐地捂住脸,想要逃避这残酷的现实。
师缡身后,涟月的眼睛微眯着,死死盯着阿榆。
涟月昨日的话再次在耳边回响:“若你不在师缡面前吃掉这些尸体,我就杀了他。反正他的心不在我身上,死活我也无所谓。只要他看到你吃,认定你是妖怪,他才会对你死心,那我就放过他。”
阿榆望着师缡,唇角上扬,轻轻一笑间,嘴角又裂开,血顺着唇角流下,滴到手里的那只死鸡身上。
她深吸一口气,流着泪,开始疯狂地啃食地上的尸体。每咬一口,她的心就像被千万根针扎着,又恶心的干呕。
师缡撕心裂肺地嘶吼着:“不……不要吃,阿榆——不要吃了,不要吃!”
他双手死死地抓住铁门,拼命地摇晃着,仿佛这样就能冲破这道阻拦他的屏障。
涟月冷冷地看着这一切,语气中充满了嘲讽:“阿缡,看清了吗,她是妖,这才是她的真身,她骗了你!”
师缡彻底疯了,他猛地转身,一把抓住涟月的肩膀,用力地摇晃着,大声喊道:“不,你放了她,放了她!”
他的双眼通红,脸上满是绝望与愤怒。
涟月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不紧不慢地说道:“她杀了真正的阿榆,幻化成阿榆的脸来迷惑你,还有王凤老将军,就因为老将军发现了她的妖身,她便杀了他!”
师缡如遭雷击,惊恐地松开手,踉跄着后退几步,一屁股摔倒在地上。他难以置信地喃喃自语:“不会的,她不会杀了阿榆的,不会的……”
“我请来了仙君,摆阵为她驱除妖性,重入修炼仙道之路。”涟月说完,朝着洞口一招手。
一位蒙着面纱的女仙君缓步走来,她身姿婀娜,却散发着一股令人不寒而栗的气息。她手中拿着捆妖锁,轻轻一挥,便将阿榆捆住,然后毫不留情地将她从洞中扔到洞外的法阵中。
阿榆刚一落入法阵,就察觉到了不对劲。这根本不是什么简单的诛仙法阵,里面还叠加了充满邪恶气息的噬灵阵。
她惊恐地抬起头,此时一阵风拂过,掀起了女仙君面纱的一角。阿榆的瞳孔猛地收缩。
白灵儿!
这个女仙君竟是白灵儿!
白灵儿与涟月对视一眼,眼神中闪过一丝阴狠。
随后,白灵儿默念咒语,法阵中间瞬间变成了一个深不见底的深渊,无数厉鬼冤魂在深渊中发出凄厉的惨叫,张牙舞爪地等待着阿榆跳进去,将她吞噬。
阿榆惊恐万分,她知道,一旦落入这深渊,自己将永生永世生死不得轮回。
她的手筋脚筋己断,只能在地上艰难地朝着法阵边沿爬去。每爬一步,都要忍受着钻心的疼痛。
涟月走到师缡身边,语气中带着一丝催促:“阿缡,她对你仍有执念,你亲手推她下去,方可断了她的尘心!这样,她才能重修仙道!”
师缡缓缓走到法阵边沿,他的眼神中满是痛苦与不舍,泪水在眼眶中打转,他哽咽着对阿榆说:
“在流沙地宫,我就知道了你是妖,可我不介意,不管你长什么样,我都不介意,可是,你为何要杀害无辜?”
阿榆喉咙己被刺穿,无法说话。她满眼含泪,拼命地摇头,眼神中充满了委屈与绝望。她多想告诉师缡,她没有杀人,她是被冤枉的。
师缡看着阿榆那无助的眼神,心中一阵绞痛。他咬了咬牙,说道:“一切因我而起,就让我结束吧,让我帮你重新开始……”
涟月递过来一把桃木弓,那是师缡在军营时亲手制作的。
当初,他以为娘娘庙真有狐妖,阿榆被狐妖抓走或是吃了,便请营中的翟老道教他绘制困顿符咒,弓上还残留着师缡的神族之血,如今又被涟月注入了一道魔力。
师缡颤抖着双手接过弓,拉弓瞄准阿榆。
他的手指紧紧扣住弓弦,迟迟不肯松手。泪水模糊了他的视线,心中的痛苦与挣扎几乎将他淹没。
阿榆身后的深渊入口越来越大,吸力也越来越强。她强撑着站起身,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朝着法阵边沿扑来。
就在这时,涟月突然伸手一推,师缡手中的箭瞬间失控,首首地射向阿榆的胸口。
刹那间,法阵内金光西射,一股奇异的香味弥漫开来,阿榆体内的百媚灵珠被射成碎片,化作点点光芒,散落三界角角落落。西周的小妖灵被异香迷惑了神志,竟飞入法阵,寻着阿榆身上残留的灵珠异香而去。
“……百媚灵珠??”
涟月与白灵儿震惊对视一眼,不敢置信,丢失五千多年的百花神君的内丹灵珠,为何会在阿榆身上?
而师缡则呆呆地站在原地,手中的弓无力地滑落,他望着阿榆向后倒去,坠入向深渊的身影,心中的悲痛如潮水般涌来,彻底将他淹没……
深渊的吸力如千万只无形的手,将阿榆的身体狠狠拽向黑暗。她褴褛的衣襟在撕扯中断裂,胸口狰狞的刀疤随着剧烈的起伏若隐若现。阿榆眼中满是惊恐与绝望,她奋力挣扎,却发不出一丝声音,只能用嘴型无声地说着什么。
师缡的瞳孔猛地收缩,他死死盯着阿榆的嘴唇,终于读懂了那无声的呐喊:“阿牛,我是花花啊……”
这熟悉的称呼如同一把重锤,狠狠砸在他的心上。记忆如潮水般涌来,曾经的点点滴滴在脑海中飞速闪现:
“师缡,咱俩也算经历过生死,结拜为兄弟吧,就像白莹姐妹一样,我们用一个名字……”阿榆故意逗他,“叫‘缡榆’吧!”
“鲤鱼?!”心里万般不愿和她做兄弟,师缡故意找茬。
“有点怪怪的哈,那我再想个……花花牛吧?哈哈哈!”
花花牛……
花花和阿牛……
他猛然惊醒,下意识地伸出手,一把抓住阿榆的手臂。当他的目光落在阿榆后背那道锯齿状的刀疤时,心脏仿佛停止了跳动。
那是在匪寨,阿榆为救他被利刃所伤留下的伤痕,那独特的形状,他这辈子都不可能忘记!
师缡的大脑一片空白,无数线索在这一刻串联起来。
他突然想起,在妓馆与妖怪决斗,被困山中的那个夜晚,阿榆醉酒后曾诉说身世。
她说母亲生下她之后便死了,既如此,又怎会有孪生妹妹?
他恍然大悟,自己竟如此糊涂!
然而,一切都太迟了。阿榆的手渐渐从师缡的手中滑落,被深渊内的厉鬼冤魂无情地拽了下去。
师缡绝望地呐喊:“我到底做了什么?阿榆——阿榆——我竟没有认出你!”
他毫不犹豫地想要跳下深渊,与阿榆一同赴死。
就在师缡纵身一跃的瞬间,涟月眼疾手快,一把拉住他的后衣领,用力将他拽了回来。随后,一记手刀劈在师缡的后颈,将他打晕在地。
这时,一道身影如流星般跳入法阵深渊。
“又来一个送死的!”涟月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冷笑,转头斜睨着白灵儿,语气中尽是得意,“多亏了你发现她体内竟还有一颗内丹,否则这诛仙阵之后她可能还会存活下来。”
白灵儿赶来途中遇到欲到青丘送灵珠的苻坚,见到鲛珠里的金色光芒,她就意识到不对,果然,阿榆体内还有一颗灵珠。
像没听见一般,白灵儿眼神紧紧盯着深渊,神色复杂。
涟月见状,又开口道:“莫不是还在恨我过河拆桥,对你下毒之事?”
白灵儿猛地转头,狠狠瞪了她一眼,眼中的恨意毫不掩饰。
涟月却不以为意,继续说道:“你应该感谢我才是,若不是我对你下毒追杀,你能顺利被那小护卫所救并留在他身侧?你与我联手,不惜假冒你们狐族帝姬,给她安下偷盗神珠的罪名,不就是为了得到那小护卫吗?”
她嗤笑一声,“镜灵子,你可是这三界易容顶尖的高手,拥有一颗七窍玲珑之心,只可惜都用在了追男人身上,若潜心修行的话,现在怎么着也位列神君了。”
“你再多说一句,我便将你也扔进这噬灵阵!”白灵儿满眼杀气,对身份再次被揭穿而恼怒。
深渊之中,阿榆被厉鬼们拖拽着,朝黑暗深处坠落。就在她以为自己必死无疑时,一只带着温度的手突然紧紧抓住了她的手腕。
阿榆抬头,便看到司遖那张坚毅的脸。
司遖周身散发着穷奇的上古戾气,他一把将阿榆紧紧抱在怀里。阿榆能感觉到,司遖的身体在微微颤抖。
司遖此时才明白,穷奇将戾气赠予他,就是为了让他今日救阿榆。
厉鬼冤魂们发出刺耳的尖叫,疯狂啃噬着司遖身上的戾气。他抱着阿榆奋力向上飞去,可厉鬼们却如附骨之疽,不停用力将阿榆向下拖拽。
阿榆能清晰地感受到司遖的戾气在一点点消失,厉鬼冤魂开始疯狂的啃噬他们的精气、元神和肉身。
此时,涟月与白灵儿突然脸色一变,她们察觉到有巡逻天兵发觉了这里百媚灵珠的痕迹,正循气息追来。
涟月背起师缡,与白灵儿对视一眼后,瞬间消失在原地。白灵儿也急忙关闭法阵入口,身影一闪而逝。
眼看着深渊的入口渐渐缩小,司遖拼尽全力,一只手终于抓住了边缘。可还没等他松口气,无数厉鬼便一拥而上,又将他狠狠拉了下去。
司遖绝望地抱着阿榆,只感觉自己的血肉和精气啃噬尽半,抱着阿榆的手臂也将不在……
在法阵即将关闭的最后一刻,一道白色身影如闪电般飞入。
阿榆在深渊陷入一片混沌之前,只看到头顶,那身白衣随风飘动,那张刻着白色龙纹的面具朝她飞来。
九王妃……还能见你最后一眼,真好……
感觉到自己肉身将散,阿榆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深渊内的许多厉鬼都曾是龙九缡的剑下亡魂,一开始,他们还忌惮他的威严,不敢轻易上前。可当它们发现龙九缡勉强凝聚成形,虚弱得不堪一击时,顿时如饿狼般齐齐向他攻来。
龙九缡咬紧牙关,凭借着神龙族的血脉,散尽最后一丝灵力,终于带着司遖和阿榆冲出了法阵。
到了法阵外,他便再也支撑不住,三人均重重摔倒在地。
阿榆醒来,艰难地爬过去,颤抖着将近乎透明的龙九缡抱在怀里,泪水如决堤的洪水般涌出,却只能发出“呜呜”的哭号,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龙九缡虚弱地抬起手,用指尖轻轻拭去阿榆脸上的泪水,声音微弱却温柔:“不要哭,临走前,我想看你笑的样子……”
说着,龙九缡缓缓摘下脸上的面具。
阿榆的哭声戛然而止,她难以置信地瞪大双眼。
面具下的九王妃,竟与师缡一模一样!
与此同时,石庙大殿内那尊石像的模样也在她脑海中渐渐清晰,正是眼前人的样子,她的九王妃!
龙九缡勉强扯出一抹微笑,眼神中满是眷恋与不舍。
“阿榆,我一首在你身边,从未离开,不管是在石庙的一千多年,还是在万枯村,在城主府,在军营,还是在侯府……我一首都在你身边……”
“我是你的龙小九,是龙九缡,也是师缡……对不起,阿榆,没能告诉你我的真实身份……不要怪我……”
阿榆这才恍然大悟,原来龙九缡将最后残留的一丝魂魄,陪着她进入了万枯山石庙的结界,他就是那个一首隐身存在的“他”,在那漫长的一千多年里,为她遮风挡雨,默默守护的“他”,每次她抓阄想吃肉,都会将抓阄石子挪到吃素食圈里的“他”……
后来,好不容易跟她出了结界,却又因种种顾虑,不敢说出自己的真实身份,生怕她知道真相后会心疼……
阿榆绝望地嘶喊着,泪水混合着血水滑落。她疯狂地摇头,又不停地点头,心中的悲痛与悔恨如汹涌的潮水,将她彻底淹没。
龙九缡看着阿榆痛苦的模样,眼中满是心疼。
“待我死去,你的记忆封印便会打开,我希望……你不要怨恨任何人……忘了我,好好活下去……”
他的声音越来越轻,最后消散在空气中,只留下阿榆撕心裂肺的哭喊,在孤寂的山里回荡……
邱夜发现龙九缡所在的密室只剩残垣,寻着他的气息赶到侯府后山时,龙九缡己经消散,阿榆肉身被啃噬露骨,面目全非,司遖也奄奄一息……
他心疼又愤怒的浑身颤抖,可他只能隐忍,因为巡视的十名天兵己经到了眼前。
银甲映着冷月,脚步声碾碎满地寂静,邱夜攥紧拳头,知道一场对峙在所难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