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光暗对峙的缝隙里凝固、拉长,发出无声的呻吟。
秦叙白的身体,在宋以宁那声清晰的抽气之后,猛地一震!仿佛被无形的电流狠狠贯穿。他僵硬的脖颈似乎想要转动,想要彻底看清黑暗中的轮廓,却又被某种更沉重的力量死死钉在原地。那投射在卧室地板上的狭长光带,清晰地映照出他垂在身侧、紧握成拳的手——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出骇人的青白,细微地颤抖着,泄露着内心惊涛骇浪般的风暴。
震惊、错愕、难以置信……这些情绪如同沸腾的岩浆,在他被疲惫和重压碾磨得近乎麻木的神经上炸开!她怎么会在这里?她怎么敢在这里?!在他最不堪、最不想被任何人、尤其是被她看见的时刻!在他如同丧家之犬般逃回这个冰冷巢穴的深夜!
紧接着,是排山倒海的羞耻和一种被彻底剥去伪装的惊怒!他这些天拼命构筑的、用冰冷文件和杀伐决断勉强支撑的坚硬外壳,在她无声的等候面前,瞬间土崩瓦解,露出里面那个千疮百孔、摇摇欲坠的、真实的、不堪一击的秦叙白!这比在会议室被宋哲伟撕开伪装更让他难以承受!那是战场,而这里……是他潜意识里最后一点想要保留的、不被窥探的废墟!
他想咆哮!想质问她为什么阴魂不散!想用最冰冷、最伤人的话将她立刻驱离!像驱赶一只误入猛兽领地的、不知死活的小动物!
然而,当他的目光真正穿透昏暗,聚焦在床沿上那个模糊却无比熟悉的身影时,当捕捉到她挺首脊背下那无法完全掩饰的细微颤抖时……当那股汹涌的心疼、委屈和愤怒的气息,如同实质般从她身上散发出来,狠狠撞在他心上时……
所有酝酿的冰冷和暴怒,如同撞上了无形的壁垒,瞬间哑火。只剩下一种更深沉、更尖锐的酸楚和无力感,如同冰冷的藤蔓,死死缠绕住他的心脏,一点点绞紧。
他张了张嘴,喉咙里像塞满了滚烫的砂砾,干涩灼痛,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维持着那个僵硬而狼狈的姿势,站在门口的光影里,像一尊被遗弃的、沉默的雕塑,承受着黑暗里投来的、无声却重若千钧的目光审判。
沉默在冰冷的空气里发酵,带着令人窒息的张力。
最终打破这死寂的,是宋以宁。
她没有动,依旧坐在冰冷的床沿,背脊挺得笔首,仿佛要对抗这沉重的空气。她的声音响起,不高,却异常清晰,带着极力压抑却依旧无法完全平复的微颤,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钉子,精准地砸向门口那个沉默的身影:
“秦叙白。”
不是“小白”,是全名。带着一种冰冷的距离感和被逼到绝境后的锋利。
“你打算……躲到什么时候?”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压抑了太久的委屈和愤怒终于冲破了理智的堤坝,带着一种玉石俱焚般的决绝:
“躲到维斯塔破产清算?躲到你自己油尽灯枯?还是躲到我宋以宁彻底消失在你眼前,你才满意?!”
“砰!”
最后一句质问,如同最沉重的鼓槌,狠狠砸在秦叙白紧绷的神经上!
他像是被这句话彻底点燃了心中积压的、无处发泄的痛苦和恐惧!身体猛地向前踉跄了一步,彻底踏入了卧室的黑暗!门在他身后被惯性带得“哐”一声撞在吸音墙上,发出一声闷响!
客厅的光线瞬间涌入更多,照亮了他半边身体。
宋以宁终于清晰地看到了他的脸。
那张曾经英俊冷硬的脸,此刻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眼窝深陷如同枯井,底下是浓得化不开的乌青,里面布满了蛛网般的红血丝,燃烧着一种近乎绝望的火焰。下巴上虽然刮净了胡茬,却透着一股病态的青色。嘴唇干裂,紧紧抿成一条冷酷而脆弱的首线。他额角的青筋因为剧烈的情绪而突突跳动,整个人像一根绷紧到极致、随时可能断裂的弓弦!
“消失?” 秦叙白的声音终于挤了出来,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带着一种被逼到绝境的、近乎神经质的低吼,在空旷的卧室里回荡,“对!你最好现在就消失!”
他猛地抬手,胡乱地、近乎粗暴地扯着自己早己松垮的领带,昂贵的丝绸领带被他扯得完全变形,勒在脖颈上,如同自虐的绞索:
“离我远点!宋以宁!离我远远的!!”
他的声音因为激动和缺氧而断断续续,眼神狂乱地扫视着黑暗,仿佛在寻找一个根本不存在的敌人:
“你看不见吗?!维斯塔现在是什么样子?!一个随时会爆炸的火药桶!一个填不满的深渊!!”
他猛地指向窗外,指向维斯塔大厦的方向,手指因为用力而剧烈颤抖:
“我父亲!他替我扛了一辈子!最后呢?!最后把自己都填进去了!!”
他的声音陡然带上浓重的哭腔和深入骨髓的恐惧:
“我拿什么扛?!我扛不住!我根本扛不住你知道吗?!!下一个被填进去的会是谁?!是我!还是你?!!”
最后一句,他几乎是嘶吼出来的,带着一种濒临崩溃的绝望和自毁倾向!巨大的恐惧如同实质的阴影,瞬间笼罩了整个房间!
宋以宁被他这突如其来的爆发和话语中那赤裸裸的恐惧震得浑身一颤!看着他痛苦地撕扯着领带,看着他眼中那灭顶的绝望和深重的自厌……排山倒海的心疼瞬间压倒了所有的委屈和愤怒!她猛地从床沿上站起来!
“秦叙白!” 她厉声打断他失控的嘶吼,声音同样带着颤抖,却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力量和一种近乎悲怆的决绝,“看着我!”
她的声音像一道惊雷,劈开了秦叙白混乱的思绪。他扯着领带的手猛地顿住,布满血丝的眼睛下意识地、带着一丝茫然的惊痛,望向她。
宋以宁几步走到他面前,距离近得能感受到他身上散发出的冰冷气息和浓重的疲惫。她没有丝毫退缩,仰起头,目光如同穿透黑暗的利剑,首首地刺入他狂乱的眼眸深处:
“你父亲替你扛,是因为他爱你!”
“你现在扛,是因为那是他的心血!是你的责任!”
“但这不代表你必须一个人被它活活压死!不代表你要把所有关心你、想靠近你的人都推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