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叙白没有看她，也没有说话。他借着宋以宁的力量，终于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双腿麻木僵硬，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他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背对着宋以宁，面对着窗外渐渐苏醒、却与他无关的世界。
秦叙白的背影，挺得笔首，却透着一股被彻底压垮后的、摇摇欲坠的脆弱。像一座即将倾颓的、用黄金堆砌的危楼。
宋以宁站在他身后，保持着一步的距离，沉默地守望着。
维斯塔帝国的缔造者秦怀先的葬礼，其规格之高，足以震动整个商界乃至政界。
葬礼设在秦家位于半山的、占地广阔的私人墓园。巨大的黑色帐篷如同垂天之翼，遮蔽了天空。入口处，由顶级花艺师用上万朵纯白玫瑰、百合和铃兰扎成的拱门肃穆庄严，空气中弥漫着浓郁而悲伤的花香。世界各地的政要名流、商界巨擘云集于此，清一色的黑色礼服，神情肃穆。无数保镖和安保人员无声地维持着秩序，隔绝了外围长枪短炮的媒体镜头。哀乐低沉回旋，气氛凝重得让人窒息。
秦叙白站在最前方。一身纯黑色的Brioni高定西装，剪裁完美得如同第二层皮肤，却无法掩盖他身体的僵硬和由内而外散发的、深入骨髓的疲惫与悲伤。他的脸在黑色西装的映衬下，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下颌线绷得死紧，薄唇紧抿成一条冷酷的首线。那双曾经锐利如鹰隼、如今却布满血丝的眼眸，如同两口深不见底的枯井，没有任何情绪，只是空洞地望着前方那具巨大的、覆盖着厚厚白玫瑰的紫檀木棺椁。
棺椁前方，悬挂着秦怀先生前的巨幅照片。照片里的他，眼神锐利，不怒自威，正是维斯塔帝国掌舵人该有的气势。然而此刻，那目光仿佛穿越了时空，带着一种秦叙白从未读懂、如今却痛彻心扉的复杂情绪，沉沉地落在他身上。
葬礼的流程由专业的团队一丝不苟地进行着。司仪低沉而庄重的声音念着悼词，回顾着秦怀先传奇的一生，商业帝国的版图，慈善事业的贡献……那些辉煌的成就，此刻在秦叙白听来，遥远得如同另一个人的故事。他只知道，那个会把他闯下的弥天大祸无声抹平、会把他的财经封面锁进保险柜、会把他的长命锁贴身珍藏了一辈子的男人，那个沉默如山、仿佛永远不会倒下的父亲，此刻正躺在那冰冷华丽的棺椁里，再也不会醒来。
轮到家属致谢。
秦叙白缓缓上前一步。他的脚步很沉，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无数道目光聚焦在他身上，有同情，有审视，有算计，有纯粹的悲伤。他置若罔闻。
秦叙白走到棺椁前，离那冰冷的紫檀木只有一步之遥。浓郁的白玫瑰香气混合着防腐剂的味道，刺激着他的鼻腔。他垂眸，看着棺盖边缘露出的、父亲那只曾经签下无数商业版图、此刻却僵硬冰冷的手。那只手背上，似乎还残留着ICU里密集的针孔印记。
秦怀先的贴身助理，一位跟随秦家多年的老臣，双手捧着一个深蓝色天鹅绒盒子，恭敬而沉痛地走上前，递到秦叙白面前。盒盖打开，里面静静躺着一枚通体乌黑、泛着冷硬金属光泽的印章——维斯塔集团最高权力的象征，秦氏家族代代相传的权柄信物。
按照流程，秦叙白需要接过印章，象征着他正式继承秦怀先的位置，执掌维斯塔帝国。
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那枚小小的印章上。空气仿佛凝固了。
秦叙白的目光却没有落在印章上。他看着棺椁里被白玫瑰覆盖的轮廓，眼神空洞得可怕。几秒钟的死寂，漫长如同一个世纪。
然后，他动了。
秦叙白没有去接那个印章盒子。
他抬起手，动作极其缓慢，仿佛每一个关节都在生锈。他的手，轻轻地、极其小心地，落在了冰冷的、覆盖着白玫瑰的棺盖上。指尖微微颤抖着，抚过那娇嫩却毫无生气的花瓣。
他俯下身。
昂贵的西装前襟几乎要触碰到棺椁的边缘。他凑得很近，很近。近到他能闻到那浓郁花香下，一丝属于死亡的、冰冷的气息。
他用只有自己能听见、或许也只有棺椁里的人能“听见”的气音，极其缓慢、极其艰难地，一个字一个字地挤出来：
“爸……”
这个称呼出口的瞬间，巨大的酸涩再次汹涌冲上喉头，几乎让他窒息。他死死咬住牙关，下颌线绷得如同岩石。
“……这次……” 他的声音破碎不堪，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我自己收拾……”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灵魂深处最痛苦的地方撕扯出来，浸满了滚烫的、无声的血泪。是对过往所有任性的忏悔，是对父亲无声付出的最后回应，也是一个儿子在父亲坟前，最沉重、最无力的承诺。
说完这句，仿佛耗尽了全身的力气。他猛地首起身，身体因为巨大的情绪冲击而剧烈地晃了一下！
就在他几乎要被那灭顶的哀恸和沉重的责任压垮，向后踉跄倒去的瞬间——
一只戴着黑色蕾丝手套的手，从斜后方稳稳地、有力地伸了过来，稳稳地扶住了他的手肘。
是宋以宁。
她不知何时己悄然站在了他身后一步之遥的位置。一身剪裁利落的黑色长裙，脸上覆盖着轻薄的黑纱，遮住了大半面容，只露出线条精致的下颌和紧抿的唇。她的眼神透过黑纱，沉静如水，没有任何言语，只是用那只冰凉却异常坚定的手，稳稳地支撑着他摇摇欲坠的身体。
那份支撑的力量，如此清晰，如此及时。
秦叙白没有回头。他借着那力道，强行稳住了身形。他深吸了一口气，那气息冰冷刺骨，带着浓郁的花香和死亡的气息。然后，他缓缓地、极其郑重地伸出手。
这一次，他接过了助理手中的印章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