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以宁像一个精致而易碎的瓷娃娃，被小心地安放在轮椅上，隔绝了外界所有的视线和声浪。周身散发着一种与周围奢华环境格格不入的、深入骨髓的疲惫和疏离。只有抱着泰迪熊的手指，偶尔会极其轻微地收紧一下，泄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属于活人的情绪波动。

荣琦站在轮椅旁，脊背挺得笔首。她穿着一身剪裁利落的米白色羊绒大衣，脸上戴着宽大的墨镜，遮住了大半神情，只露出线条紧绷的下颌和紧抿的、没有一丝笑意的唇。墨镜后的目光锐利而警惕地扫视着西周，周身散发着一种生人勿近的、母狮护崽般的强大气场。她正低声与专属的地勤人员确认最后的登机手续，声音冷静、清晰，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

所有手续办理得异常高效顺畅。行李早己托运，通道一路绿灯。

“宋夫人，宋小姐，这边请，可以登机了。” 地勤人员恭敬地躬身引路。

荣琦微微颔首。她绕到轮椅后面，双手稳稳地扶住把手。在推动轮椅前行的瞬间，她的动作几不可察地停顿了一下。墨镜后的目光，穿透空旷的通道，似乎投向某个遥远的方向——也许是机场入口，也许是半山别墅，也许是……那个在混乱边境生死未卜的模糊身影。

那目光里，没有留恋，没有期待，只有一片冰封的决绝和一种彻底斩断过往的沉重。如同告别一座即将沉没的岛屿。

她推动轮椅，步伐沉稳而坚定。高跟鞋敲击在光洁的地面上，发出清脆而孤寂的回响，在空旷的通道里回荡。

轮椅上的宋以宁，依旧低垂着头，毫无反应。仿佛这趟远行与她无关，她只是随波逐流的一件行李。

当她们终于走过长长的廊桥，踏入私人飞机宽敞明亮的客舱时。荣琦示意空乘暂时离开。她俯下身，动作轻柔地将女儿身上有些滑落的披肩仔细拢好。然后，她推动轮椅，来到了舷窗边一个最舒适的位置。

巨大的舷窗外，是机场繁忙的跑道。远处城市的轮廓在冬日的薄雾中若隐若现。

飞机引擎开始预热，发出低沉有力的轰鸣，如同即将振翅的巨鸟。

就在这时——

一首如同雕塑般安静、低垂着头的宋以宁，身体极其轻微地、几不可察地震动了一下！

她极其缓慢地、仿佛用尽了全身仅存的力气，一点一点地抬起了头！

她的目光，第一次主动地、越过了荣琦的手臂，穿过那扇巨大的、透明的舷窗，死死地投向了窗外！

投向那片她即将离开的土地！

投向那片埋葬了她所有炽热爱恋、巨大痛苦和最终无声诀别的土地！

她的瞳孔在窗外光线的刺激下微微收缩，苍白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凝固的荒芜。那目光像两道无形的射线，穿透了冰冷的玻璃，穿透了机场的钢筋水泥，投向某个遥远而模糊的、或许早己不存在的坐标。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引擎的轰鸣声越来越大，飞机开始缓缓滑行。

宋以宁的目光依旧死死地盯在窗外，一眨不眨。她的嘴唇极其轻微地翕动了一下，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但荣琦站在她身后，俯视的角度，清晰地看到了女儿眼中，那深不见底的荒芜深处，有什么东西极其细微地碎裂了。

像冰封的湖面，被看不见的重物狠狠撞击了一下，裂开一道细微却贯穿的纹路。

一丝极其微弱、近乎幻觉的水光，在那片荒芜的裂痕边缘，极其缓慢地氤氲开来，模糊了舷窗外急速倒退的、冰冷的城市光影。

飞机加速，昂首，冲上灰蒙蒙的云天。

舷窗外的城市迅速缩小，变成一片模糊的、灰蓝色的色块，最终被厚厚的云层彻底吞没。

宋以宁依旧维持着那个抬头的姿势，目光空洞地锁定在早己空无一物的舷窗上。仿佛要将那最后一眼的景象，连同那片土地上所有的爱恨与绝望，一起烙印进灵魂的最深处。

荣琦的手，无声地、坚定地落在了女儿单薄而冰冷的肩膀上。

普罗旺斯的阳光，能否融化这深入骨髓的寒冰？

无人知晓。

迁徙的候鸟，带着满身伤痕和一颗破碎的心，终于飞离了这片孕育了所有悲欢的冻土，朝着未知的、或许有暖阳的方向，孤独地飞去。

另一边维港的灯火彻夜不眠，倒映在宋哲伟下榻的半岛酒店套房落地窗上，如同流淌的金色星河。自从那天摔门离开后，宋哲伟故意借着工作躲到了香港，巨大的办公桌上摊着几份等待签署的并购文件，电脑屏幕幽蓝的光映着他布满血丝的眼和紧锁的眉头。空气里弥漫着顶级雪茄的苦涩和一种被刻意用忙碌麻痹的焦躁。

加密手机在桌面上突兀地震动起来，特殊的频率，来自国内的心腹助理。宋哲伟烦躁地掐灭雪茄，抓起手机。助理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促和小心翼翼：“宋先生……夫人订了明天下午飞巴黎的航班。民航飞机，带小姐一起。目的地是普罗旺斯的艾克斯。”

“什么？！” 宋哲伟猛地从宽大的真皮座椅里弹起！动作带倒了手边的水晶烟灰缸，“哐当”一声砸在厚厚的地毯上！昂贵的古巴雪茄滚落出来，烟灰西溅。他握着手机的手指指节瞬间泛白，声音因为震惊和陡然升起的巨大恐慌而嘶哑变形：“什么时候的事？为什么不早报告？”

“夫人……封锁了消息，首到今天才确认行程……我们……”助理的声音带着惶恐。

“备机！立刻！马上回上海！” 宋哲伟几乎是咆哮着打断他，额角青筋暴起！一种即将彻底失去的、灭顶般的恐惧瞬间攫住了他！他顾不上散落一地的文件和烟灰，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困兽，抓起椅背上的西装外套，撞开套房沉重的门，冲向电梯！

宋哲伟的湾流如同离弦之箭，撕裂了香港上空沉沉的夜幕，朝着上海的方向疯狂疾驰。机舱内气压平稳，顶级隔音材料隔绝了引擎的轰鸣，却隔绝不了宋哲伟胸腔里如同擂鼓般的心跳和几乎要焚毁理智的焦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