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哲伟站在原地,胸膛剧烈起伏,粗重的喘息声在死寂的客厅里格外清晰。他看着荣琦那决绝离去的、冰冷绝望的背影,看着地上那片狼藉的碎片和酒渍,看着自己因为愤怒而微微颤抖的手……
一股迟来的、巨大的恐慌和一种无法言喻的空虚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他刚才的暴怒和咆哮,像一记重拳打在了棉花上,不仅没有宣泄掉情绪,反而将他推入了一个更冰冷、更孤独的深渊!
他猛地意识到,他可能……真的错了。
他以为的“清醒”和“止损”,或许正在将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人,彻底推离。
“阿琦!” 他下意识地开口,声音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慌乱和挽留,试图抓住那即将消失在楼梯拐角的背影。
荣琦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她甚至没有回头。那挺首的、冰冷的背影,无声地拒绝了他迟来的、苍白的呼喊。
“砰——!”
一声更加巨大的、带着滔天怒火和无处发泄的挫败的摔门声,猛地从楼下玄关处炸响!震得整个别墅都仿佛颤抖了一下!
宋哲伟摔门而去。
带着他的愤怒,他的“清醒”,和他无法面对的、巨大的失败感。
客厅里,只剩下壁炉里火焰孤独燃烧的噼啪声,地上狼藉的碎片和流淌的酒液散发着刺鼻的气味,还有空气中那浓得化不开的、名为“家”的冰冷裂痕。
荣琦站在楼梯的阴影里,背对着楼下的一片狼藉。她没有回头去看那扇被摔上的门。只是静静地站着,像一尊失去了所有温度的雕像。一滴滚烫的泪,终于挣脱了强撑的束缚,无声地滑过她冰冷的脸颊,砸落在脚下昂贵的地毯上,瞬间洇开,消失无踪。
夜,更深了。
冰裂的回响,在空荡的豪宅里,久久不散。
这场如同风暴般的争吵,碎裂的水晶杯和刺鼻的酒液痕迹,一大早己被训练有素的佣人清理干净,昂贵的地毯恢复了丝绒般的平整与洁净,仿佛昨夜的激烈对峙与摔门而去的巨响,只是一场未曾发生过的幻梦。
唯有空气里,那丝若有若无、被顶级香氛系统竭力覆盖却依旧顽固残留的、名为“裂痕”的冰冷气息,无声地诉说着真实。
荣琦站在女儿卧室的门口,手轻轻搭在冰凉的门把手上,没有立刻推开。她侧耳倾听,里面一片死寂,连那微弱到令人心碎的呼吸声都几不可闻。她深吸一口气,那空气带着橙花的虚假芬芳,沉甸甸地压入肺腑。挺首的脊背几不可察地微微颤抖了一下,随即被一种磐石般的坚定取代。
够了。这场以“清醒”和“理性”为名的、旷日持久的拉锯战,这场将她唯一的女儿作为祭品献上的、冰冷的角力,该结束了。她不是宋哲伟,她的战场从来不在那些冰冷的数字和权衡利弊的棋盘上。她的战场在这里,在这个死寂的房间外,在她女儿正在无声熄灭的生命烛火旁。
她需要带她的雏鸟离开这片冻土。立刻,马上。
门被无声地推开一条缝隙。
卧室里依旧昏暗。厚重的窗帘隔绝了外面难得的冬日晴光,只有角落一盏落地灯散发着昏黄的光晕,如同垂死者微弱的脉搏。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药味和一种长期封闭后特有的、令人窒息的沉滞。
宋以宁依旧蜷缩在窗边那张宽大的米白色羊绒沙发里。姿势与昨日、与前日、与大前日并无二致,像一尊被时光遗忘在此处的悲伤雕塑。她身上裹着那条厚厚的薄毯,怀里抱着暗了屏幕的平板电脑,下巴搁在膝盖上,空洞的目光落在对面墙壁那幅抽象画扭曲的线条上,仿佛那里面藏着通往另一个世界的秘径。她比荣琦几天前刚回来时更加清瘦,露在毯子外的手腕纤细得仿佛一折就断,皮肤苍白得近乎透明,隐隐透出淡青色的血管。那份深入骨髓的枯萎感,无声地弥漫在空气里,浓得化不开。
荣琦的心像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紧,带来一阵尖锐的钝痛。她强迫自己压下翻涌的酸楚,脸上努力维持着平静,甚至带上了一丝刻意营造的、仿佛只是寻常清晨般的柔和。
她放轻脚步走过去,没有像往常一样试图坐在女儿身边,而是在距离沙发几步远的地毯上,缓缓地、安静地坐了下来。这个高度,让她能微微仰视着女儿低垂的侧脸,而不是居高临下。
“宝贝,” 荣琦的声音放得很轻,带着晨露般的温润,努力穿透那片死寂,“今天天气很好,外面有太阳。”
沙发上的人影,毫无反应。连眼睫都没有颤动一下。
荣琦没有气馁。她停顿了几秒,像是在斟酌字句,又像是在积蓄力量。然后,她再次开口,声音依旧轻柔,却带上了一种不容置疑的、如同磐石般的坚定,清晰地送入这片凝滞的空气:
“妈妈订了去普罗旺斯的机票。明天下午的航班。”
她清晰地吐出时间和地点,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也没有多余的煽情解释。仿佛这只是一个既定的、无需质疑的安排。
“我们去Aix-en-Provence。你还记得吗?你小时候最喜欢那里,说那里的阳光像融化的金子,空气里有薰衣草和松树的味道。” 荣琦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遥远的、温暖的回忆色彩,试图勾动那深埋的神经,“我们在那里有个小庄园,很安静,推开窗就能看到整片橄榄树林。没有人打扰,没有烦心的事。只有阳光,空气,和我们。”
荣琦的话语停顿下来。她屏住呼吸,目光紧紧锁在女儿的脸上,捕捉着任何一丝细微的变化。
几秒钟的死寂。
仿佛连空气都停止了流动。
然后,宋以宁那如同石膏般凝固的侧脸轮廓,极其轻微地、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不是转向荣琦,而是……极其缓慢地、幅度小到几乎无法察觉地,偏向了窗的方向——那被厚重窗帘隔绝的外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