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以宁顺从地接受着一切安排。吃药、接受心理疏导师的温和问询、在管家忧心忡忡的注视下小口吞咽着营养师精心配比的流食。她不再哭闹，不再质问，甚至不再流露出任何激烈的情绪。那双曾经燃烧着不顾一切火焰的漂亮眸子，如今只剩下两潭深不见底的死水，偶尔映出窗外灰蒙蒙的天光，也掀不起一丝波澜。

唯一证明她“活着”的举动，就是抱着那台平板电脑。

她不再尝试拨打那个永远关机的号码。不再向林锐、向任何可能知晓内情的人发送信息。她只是沉默地、日复一日地，刷着那些关于维斯塔的财经新闻。像一个固执的守墓人，守着一座空坟，通过墓碑上刻下的新名字，去揣测那深埋地下的、早己腐朽的真相。

指尖划过屏幕。

“秦仲先首次主持维斯塔董事会议，强调‘稳定’与‘务实’。”

画面里，秦仲先坐在那张宽大的、曾属于秦叙白父亲、又短暂属于秦叙白的红木办公桌后，笑容可掬，气定神闲。他背后那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熟悉的城市天际线，冰冷而遥远。

指尖停顿。

宋以宁的目光没有聚焦在秦仲先身上，而是落在他身后书架上某个不起眼的角落——那里原本放着一个秦叙白小时候参加航模比赛赢得的、造型有些笨拙的水晶奖杯。现在，那里空空如也。被替换成了一个价值不菲却毫无生气的青玉貔貅。

一种冰冷的、尖锐的窒息感猛地攫住了她的喉咙！她猛地闭上眼，长长的睫毛剧烈地颤抖着，像濒死的蝶翼。

维斯塔……己经不是他的维斯塔了。

连他存在过的最后一点痕迹，都被清理得干干净净。

就像他从那间病房消失一样，彻底、决绝。

她睁开眼，死水般的眸子里没有任何情绪。指尖继续滑动，麻木而精准。

“维斯塔宣布接受海德集团部分和解条款，股价应声下跌3%。”

“维斯塔与核心供应商华兴电子达成新供货协议，付款周期大幅缩短。”

“标普下调维斯塔长期信用评级，前景展望为负面。”

“传维斯塔正与某中东财团接触，或出售部分非核心资产以缓解债务压力……”

一条条新闻，冰冷地勾勒出秦仲先“务实”的执政路线——妥协、收缩、断尾求生。每一步都精准地踩在商业逻辑的止损点上，像一个经验老道的医生，冷静地切割掉坏死的组织，只为保住主体这口气。至于那些被切割掉的部分承载着谁的梦想、谁的坚持、谁父亲最后的心血……无人提及，也不重要。

这无疑是目前对维斯塔最“正确”的选择。

但这“正确”背后，是秦叙白曾经拼上性命也想要守护的、关于“奥德赛”的未来蓝图，被彻底碾碎成齑粉！是他父亲留下的帝国版图，被一块块拆解贱卖！

秦叙白……

你在哪里？

看到这些了吗？

你为之呕心沥血、甚至呕出鲜血也要守护的东西……如今被你的亲二叔，像处理积压库存一样，轻描淡写地交易、切割……

一股巨大的、混合着悲凉、愤怒和更深沉绝望的洪流，猛地冲上宋以宁的心头！她抓着平板电脑边缘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泛白，微微颤抖。胸腔里翻涌着腥甜的气息，几乎要冲破喉咙！

就在这时，卧室的门被轻轻敲响。

“小姐，” 管家温和而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声音传来，“宋先生……来看您了。”

宋以宁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她没有抬头，也没有回应。只是将怀里的平板电脑屏幕朝下，轻轻扣在柔软的羊绒毯上。仿佛这样就能隔绝掉那个冰冷的世界。

门被无声地推开。

宋哲伟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穿着一身剪裁完美的深灰色羊绒大衣，身上还带着外面冬日的清冽寒气。他锐利的目光在略显昏暗的房间里扫视一圈，精准地落在窗边那个蜷缩在沙发里、几乎与阴影融为一体的单薄身影上。

他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随即又舒展开，恢复了惯有的沉稳。他示意管家离开，然后迈步走了进来，昂贵的皮鞋踩在厚厚的地毯上，没有发出丝毫声响。

他在宋以宁对面的单人沙发坐下，中间隔着一张摆放着精致插花和未动过点心的小圆几。

“宁宁。” 宋哲伟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刻意放缓的温和，试图打破凝滞的空气，“今天感觉怎么样？张医生说你的睡眠……”

“爸。” 宋以宁突然开口，打断了他例行公事般的询问。她的声音很轻，沙哑，带着久未开口的干涩，却异常平静，没有任何波澜。她没有看他，目光依旧落在窗外光秃秃的树枝上。

“他二叔……把维斯塔的‘未来’卖了。” 她用的是陈述句，而非疑问句。平板电脑虽然扣着，但那冰冷的标题早己刻入她的脑海——“中东财团或接手维斯塔新能源研发中心”。

宋哲伟沉默了几秒。他当然知道女儿在关注什么。他看着女儿那毫无血色的侧脸和死寂的眼神，心中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有对女儿状态的担忧，有对秦叙白“不成器”的余怒，或许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对秦家那小子最终选择的某种“认可”？毕竟，彻底消失，对所有人来说，或许都是最“干净”的结局。

“秦仲先的选择，很务实。” 宋哲伟的声音恢复了惯有的冷静和理性，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评判，“维斯塔现在需要的不是虚无缥缈的未来蓝图，是活下去的现金流。新能源研发中心投入巨大，短期看不到回报，剥离它，换取宝贵的喘息空间，是明智之举。”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宋以宁扣着的平板电脑上，意有所指：

“有些担子，不是谁都能扛，也不是谁扛了都值得。扛不起，还硬扛，是愚蠢。扛不起，知道放手，让能扛的人来扛，至少……还算清醒。”